“姨娘,药油取来了,”正说话间,却是巧鸽咋咋呼呼跑了进来,于朦朦对自己婢女的“家教”太过不讲究,区区半旬,倒纵得她有些轻狂起来。她家姑娘似乎也喜她活泼中带着的那点小放肆,时常拿这个来揄揶红芙像根不可雕也的木头。岂料今日,时运不济,教世子爷逮个正着,哇呜~世子爷看她的眼神好恐怖,虽然只短短一息间,却迫她双膝一软,哆嗦着重重跪下,额头触地,战战兢兢道:“奴婢该死,世子爷恕罪。”
近墨者黑,认罪道歉的姿态倒跟她主子学了个十足十,公孙裴瞅也不瞅她,只对着她一挥手,转而走到八仙椅前颇有气势却又仪态优雅地坐下,看着老实乖巧呆立在原地的于朦朦,道:
“坐吧,爷看着,你继续教导。”
!什么情况?于朦朦摸不着头脑,讷讷地谢了坐,由着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巧鸽扶到他下首的另一张八仙椅坐下,红芙立马贴心的舀来软靠给她塞到腰后。偷觑了眼世子爷的面色,察不出究竟,明显的不悦倒没有,遂将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倚着。看向轩哥儿,那倔小子还搁那儿发犟呢,一点儿要服软的迹象也无,想着今日她再发作不得,便向世子爷推让,故作谦逊道:“还是您来教导吧,妾一内宅无知妇人,委实懂得不多,怕反误了他。”
“只管照爷的话做。”
“……”于朦朦讨了个没趣,心说:牛什么?得,你是老大,你敢这么吩咐,我还不敢接招了?便转向轩哥儿,语气平缓地问:
“我方才打你,你疼吗?”
轩哥儿算是彻底怕了她了,加之父亲在场,见她问,再不敢耍脾气,小小声答:“疼的,”那余悸犹存的可怜模样为这句回话增添了说服力。
“那你打了菊黄,她疼不疼?”
“……”
“用甚东西打的?”那脸颊红肿到都有些许瘀青了,故而她有此一问。
“砚……砚台。”
“为甚打她?”
“她弄坏了母亲给我的黄杨木书箧。”是他极喜爱之物,有巧匠在其上雕刻了数只形态各异的苍鹰,纤毫毕现、非常逼真。觉得自己还是站得住一些儿理的,他骤然底气足了些。
“你觉得她弄坏你的东西,便该打?”
难道不对吗?心里这样想,他却敏感的知道这话不该出口,无精打采耷拉下肩膀,“我,我错了。”
无视他一看便心不甘情不愿的认错,她继续问:“那么你打了她后,书箧它自己完好如初了?”
“……没有。”像看异想天开的白痴一样瞅了她一眼。
世子爷听到这里皱眉,为她匪夷所思不正经的问话,却是仍作壁上观,没有插手的打算。
“那是你的心情变得愉悦了?”
“没有,”其实彼时他见了菊黄伤得那样重,立即便后悔了,他之前也用手打过许多下人,但以他的那点子不痛有痒的力气,哪里打得疼,至多让下人觉着难堪惊惧罢了。这次因隔得远,又气急了,才随手抓了砚台扔她的,哪想准头这般好,正正击中她的左脸,消气之后便由乳娘劝着,放下身段亲自向她道了歉。
“既然甚也改变不了,你又为甚打她?”于朦朦回到中心问题。
这……,轩哥儿语塞,被她成功绕晕,明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理不清楚。
此时于朦朦对他露出个诱哄的微笑,再接再厉洗脑,“你看啊,你打骂了奴仆,你自个儿不高兴,已成定论的事也无可挽回,被打骂的人更是难受,明明没有丁点好处的事你偏偏做了,这说明了甚?”不用他回答,她继续扮演谆谆善诱的慈善长辈,“说明你的自控力太弱,才致性情急躁,行事不经思考,做不到以德服人,方只用粗暴不讲理之人的手段。这其实是一个于已于人皆不利的习性,幸而咱们发现及时,你愿意做些努力改正这一点吗?”
“我……我愿意的,”这句答得真心实意了,他不是不知道父亲和祖父对他的不满意,也不想成为他无意中听到的王庶母口中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那语气中的轻视嫌恶让他明白,自己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好,惹父亲与祖父不喜。对了,还有面前这位六姨娘,她以前对他很好的,好到让他烦,可如今……也是因为这个,讨厌他了么?
暗暗长吁口气,于朦朦看着他认真悔过的清亮眼神,欣慰于他不算无可救药,有种如释重负的悦然满意。她转而向世子爷建议:“您看,能否先给轩少爷安排一些修身养性、知理习德的课业?他现时年纪尚小,倒不着急学那些正经功课。”修身齐家方能平天下,这些贵胄世家大都一心望子成龙,拔苗助长尚算好的,一点儿不注重子嗣的性格养成才叫可怕,所以古今才有那么多暴虐不仁、横行霸道的官富二代为害人间。
有理有据,且一心为轩哥儿着想,公孙裴没理由拒绝,道:“此事爷会着手安排下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于朦朦听来,他此话口气里似乎含着一抹极淡的温和,便假作喜出望外地向他恭维道谢:“爷英明,妾多谢爷了。”
“嗯,”公孙裴照收不误,神色不动。事情圆满落幕,他拿回主控权,发落儿子:“去角落面壁,一个时辰为限。”
“孩儿领罚,”轩哥儿下了决心“洗心革面”,心悦诚服地向父亲施了礼,退到墙角去了,面向罩着清新淡雅纹样壁帛的墙壁,小身板站得笔直。
“大夫侯在外间,要唤进来给你看诊么?”巧鸽去医房领了药油出门时,正好被去取世子爷的外伤药膏的会棋看见,随口问了职事大夫,得知此事,转而禀告了他。念及她有孕在身,或许兹事体大,他静默片刻,便令会棋传唤了名大夫随同他来看看。他没有多想的是,这事放在从前,他可能做不到这种程度,至少,他本人是不会跟着来的。
“啊?您怎么……?多谢爷关心,看诊倒不用了,妾尚觉得能承受,擦些药油或许便能缓解。”一时诧异,原想问他如何知晓,略想想后又罢了,继而婉拒了他令她惊吓多过惊喜的好意,她可不想喝那苦得抓心挠肺的药汤或被看着便渗人的金针扎几下,有无效用不说,孕妇用针药毕竟有碍胎儿。
公孙裴没有勉强,事情告一段落,他生来便不是善言有趣的人,只闭嘴干坐着,见他的六姨娘背着身似乎在偷偷打哈欠,室内有些尴尬的沉闷,便道:“爷走了。”见她闻言欲起身相送,他阻止,
“不用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