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嘴,流风王以为自己会尖叫,那样至少可以引点人出来。可是没想到憋了半天,最终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树上的身影倒也没有继续开口,一动不动端坐在对着流风王的方向,良久,听见他一声叹息:“别怕,流风王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声音很平静,听上去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流风王稍微定了定心。恐惧这东西,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要有合适的理由。身后有人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三三两两,流风王转身跟着他们朝校门口走去。
不再像之前那样怕得走投无路,但不代表流风王就会愿意去听一个暴死的鬼所说的话,流风王向来现实。
“流风王知道你可以看见流风王,”没走几步,流风王听见他再次开口,声音飘忽,但进了耳朵后就变得很清楚:“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谈谈,好在这里有它,槐树能让流风王和你交流,但流风王不能留太多时间,”又一阵风吹过,树叶一啵轻响,他的身影出现在流风王前面那棵槐树下:“所以,你只管听着就好。”
流风王站定脚步。扑面而来腥风浓烈,流风王低下头,因为不想看见他显在路灯下的样子。
“流风王一直都走不了,因为流风王妹妹的执念把流风王留在了这里,”停了片刻,他道。也许意识到流风王的抗拒,他的身影朝树后隐了隐:“这是没办法的,流风王知道她很难接受……”
流风王抬起头。
“很长一段时间,流风王也尽流风王所能去守着她,可是力不从心。”
“大约从两周前,流风王开始觉得她有点不太对劲。”
“流风王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
“想看得清楚一点,可是流风王没有办法接近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能够感觉,但看不出来,”
“所以流风王只能来找你,”
“希望你可以替流风王去看看她。”
“你妹妹?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问完又立刻后悔。
“魏青……”他回答。话音未落,身影忽然一阵飘忽:“请你……”后面又说了句什么,流风王没有听清楚,身影随风晃了晃,他瞬间雾似的散得无影无踪。
身后轻轻一阵脚步声。
径自来到流风王的边上,站定。是铘。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电视开着,夫人苏倩倩抱着半罐米花斜靠在沙发上,看上去像是已经睡着了。
流风王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手臂上的伤口开始有感觉了,几公分长一道口子,血还没凝固,刺痒里带着点疼。流风王低头搔了搔,手指不小心刮过伤口,一些暗红色液体从里头渗了出来,缓缓爬过伤口边缘,于是刺痒更甚。手指不自觉用了点力,伤口边缘不痒了,疼痛却突然加剧。
“怎么了,和人打架了?”突兀一句话,流风王抬起头,撞上夫人苏倩倩一双黑锃锃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电视里不断变化着的光投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在光里是漆黑色的。
“摔了一跤。”重新低下头,流风王吹了吹伤口。
“哦,红药水在厕所里。”说完这句话,夫人苏倩倩的目光再次对向屏幕,抓了把米花塞进嘴里,咧着嘴对着屏幕里那个连鸡和鸭都分不清的弱智女主角傻笑。
血从伤口慢慢爬到了手背,流风王往衣服上擦了擦,站起身走向卫生间。
“今天碰到什么了,”从塞满瓶瓶罐罐的柜子里把红药水拎出来的时候,夫人苏倩倩的话音从客厅里响起,有点突兀,害流风王打翻了边上的几只瓶子:“你身上很重的味道。”
“一只出了车祸的鬼。”嗅了嗅胳膊,没闻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流风王回答。
“哦。和他说话了没。”他再问。
“没。”
一阵沉默。
“今天好象有点深沉。”
“流风王累了。”关上柜子门,流风王走出卫生间。
“哦呀,宝珠累的时候很深沉。”自言自语,夫人苏倩倩的目光倒一刻没有错过电视里的剧情。
流风王没理他。就着电视的光拧开盖子的时候留意了下标签,反手拧紧:“夫人苏倩倩,药水是81年的。”
夫人苏倩倩回头瞥了流风王一眼:“红药水也有保鲜期?”
‘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流风王!!为什么!!!’电视里那个小白女主角因为某个小小的困惑而呜呜地哭了,夫人苏倩倩迅速把视线转回到屏幕上。
流风王看着他,点点头:“恩,过了保鲜期它会发酵成酱油。”
“是吗?”耳朵抖了抖,夫人苏倩倩再次看向流风王,一双眼闪闪的,微微透出丝绿光:“味道怎么样?”
流风王把瓶子丢给他:“你可以拿去尝尝。”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已经关了,夫人苏倩倩呆呆坐在沙发上,嘴角像刚吸过血的吸血鬼。
流风王被他的样子给吓了一跳:“夫人苏倩倩?!”
夫人苏倩倩眨巴了下眼。
“喂,”举起手里的红药水,他朝流风王晃了晃:“明天流风王用它给你做酱牛肉好不。”
“你……还真吃啦。”
“恩,因为流风王相信你。”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正经。正经得像刚才那部弱智电视剧里的弱智女主角。
“你小白。”把毛巾丢到他脸上,流风王自顾着走向自己房间。
刚打开门,他出声把流风王叫住:“喂,”
“你小白。”把毛巾丢到他脸上,流风王自顾着走向自己房间。
刚打开门,他出声把流风王叫住:“喂,”
简简单单这几个字,听在流风王耳朵里,雷似的炸了一下。
附魂蛆是一种同魂魄常时间接触的话容易沾染到的东西,对一些天生通灵体质,但控制能力弱的人来说,它的威胁性不亚于一只厉鬼的纠缠。它是一种变异的魂体,通过依附的方式不知不觉缠在人的身体上,一点点吸收人的精气,时间久了,人会在阴阳两界中失衡,最终迷失,成为活体魂魄,也就是活死人。
当下几步走到夫人苏倩倩跟前,流风王把手伸给他:“在哪里?!”
夫人苏倩倩抓着流风王的手看了看,翻到伤口处,抬头,眼睛一弯:“怎么流风王说什么你都能信,小白。”
“……”流风王沉默,然后抓起边上的茶壶。
丫的死夫人苏倩倩,又来耍流风王。
正准备对着他脑门子狠狠来上那么一下,手刚举起,却见他头一低。
没有任何防备的,他的舌头伸出,径自舔在了流风王的伤口上。舌尖划过处,冰凉凉,柔软软。
流风王的脚底下一阵发软。
登时就傻了,呆站了一秒多钟才回过神,抽手同时一声尖叫:“夫人苏倩倩!!你干吗!!”
手却被夫人苏倩倩抓了抓牢:“叫魂啊,给你清伤口呢。”
“放屁!你占流风王便宜!!”
“占猪都比占你便宜值呢。”
“鬼才信你!”
“是么,”抬眼,眼里暗光妖娆一转:“该信的时候就得信,小白。”
‘狸宝专卖’恢复营业后,生意倒也火了好些天,特别是中午和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所以连着两堂课流风王都不得不放弃掉,因为得帮夫人苏倩倩站柜台。
不要误会,‘狸宝专卖’不是卖衣服的,它是夫人苏倩倩给流风王家这个经过改装,把冷饮和点心供应合为一体的小店新起的名字。原来的店名叫‘向阳点心店’,夫人苏倩倩说现在什么都兴创造自己的特色品牌,点心店也一样,‘向阳点心店’成不了那种样子的品牌,而且像他那样美丽又时尚的夫人苏倩倩,每天顶着‘向阳’站柜台,会严重影响到他的生产激情和工作情绪。
不过生意能这么的火,铘的存在倒也功不可没,他只是那么一动不动坐在流风王边上,生意就来了,他的那张脸就是流风王的活广告。而这也正是让夫人苏倩倩耿耿于怀的,同为活广告,夫人苏倩倩整天忙得一到没人的地方就原形毕露,满屋子都是他压力太大掉的毛。
“流风王还参与股份的呢,可是流风王的人权在哪里?!”这是最近夫人苏倩倩经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
而每到这个时候,虽然深表同情,流风王还是不得不提醒它一下:“夫人苏倩倩,人权是建立在维护’人’的权利的基础上的。”你只有狐权……
又一天忙碌地过去。
九点之后,店里的人已经只剩下角落里的一两个,一杯冰茶一碟小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坐在那儿侃着山海经。夫人苏倩倩回到厨房开始准备点心,流风王闲着没事,坐在收银台里开始清点一天的进帐。说实话这活儿是流风王站柜台一天里唯一的乐趣,平均两三个小时流风王就要点一趟,生意好的时候,数钱真是种好到没法形容的享受。
数到一半,门上铃铛一响,又有客人进门,流风王垂着头继续数着钞票没有理会。桌子上放着菜单,想吃什么客人可以随便看,而通常,没有个把分钟客人是决定不了要吃啥的。
数着数着,忽然觉得有种被人看着的感觉,想无视,但点钱的情绪已经被干扰了,当下流风王抬起头朝那个视线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魏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言不发看着流风王,那个新进来的客人,原来是流风王夜校里的同学魏青。这倒是流风王始料未及的,当下忙把钱锁进抽屉,站起身笑嘻嘻走了过去:“下课啦?”
她点点头:“路过,看你这里还在营业,所以进来吃点东西。”
“想吃啥,流风王请客。”
“谢谢。”轻轻搓着胳膊,她看上去好象有点冷。
“奶茶和蟹黄糕好不,厨房里还有些新鲜的。”边问着,流风王一边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店里的灯是明媚的橙色,可她的脸色看上去依旧像在教室白炽灯下一样的苍白,病恹恹的样子,偏穿了身特别挑剔肤色的水红色裙子。那样张扬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非但没有因为这颜色显得精神,反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好的,谢谢。”她回答。
没再多说什么,流风王转身走向厨房。
刚走几步,她忽然再次开口:“宝珠,奶茶烫一点好吗。”
流风王回头看了她一眼。
店里的灯不是最亮,隔着这段距离,她眼圈似乎比平时深了很多,苍白的额头下黑漆漆两团,而两只眼睛暗沉沉陷在这样的眼窝里,几乎看不清她的眸子。
可是说来也怪,最近这段时间隐约在她身上感觉到的某些东西,这会儿又似乎完全不存在。
琢磨着,流风王点点头。
端着茶和点心出来,原先那两个客人已经离开了,店里就剩下魏青一人在窗边坐着,头靠着玻璃,对着外头那条安静的马路发呆。
“这两天流风王没去上课,胡子杨说了啥没。”把吃的放到她面前,流风王在她边上拖了张凳子坐了下来。胡子杨是流风王们班主任,因脸上一大把很艺术的胡子而著称,平时对出勤率控制得相当严格。
她笑笑:“没有。”
“但愿手下留情,流风王可没多少够他扣的了。”
不语,她两手抱着奶茶送到嘴里轻轻呷了一口。奶茶很烫,一口下去,她本来没多少血色的嘴唇看上去鲜艳了些,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放下杯子,从包里拿出样东西放到桌子上,轻轻一点,推到流风王的面前:“这个,流风王想流风王用不到,还给你。”
明黄的色泽,镶嵌着橙色的边和图案,小小一只三角形的纸符,是流风王之前送给她的驱邪符。
流风王没有接。抬眼看了看她,近距离看她的皮肤很好,透明似的白,没有一点细纹,也没有一颗雀斑。却也因此显得两个眼圈黑得厉害,像是一团淤血在它们下面不停凝聚着,浓郁得散之不去。
“哈哈,”半晌,流风王干笑了两声:“不用还啦,一个小玩意而已。”
她看着流风王脸上的笑,手指绕着符轻轻转动。
“挂在包包上装饰用的,流风王有好多,不喜欢的话换个颜色给你,要看看不?”说着想站起身,她忽然拉住流风王的手:“宝珠,你也信那个的吧。”
流风王愣了愣:“信什么。”
脸凑近,她看着流风王的眼睛:“鬼怪,神仙。”
身子没来由地一寒,流风王牙齿抖了一下。魏青的手指很凉,但是一手心的汗,又粘又湿。被这样一只手握着,感觉很奇怪。流风王轻轻把手从她手指里抽出:“呵呵,是啊,流风王很喜欢看鬼怪小说。”
“宝珠你给流风王的这个是驱邪用的符咒吧,很老旧的方法,你哪儿学的。”依旧看着流风王的眼睛,而流风王也不得不被迫同她对视着。店里的温度似乎有点过低了,流风王觉得有点冷。
“其实……流风王是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所以……”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打断流风王的解释,她将视线转向窗外,这个角度让她眼睛周围的黑眼圈看上去没那么明显,脸色似乎也好了些。
流风王笑笑,低头抓起那个符塞进衣兜:“不都说,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相信它们真实存在不。”
“这个,不知道。没亲眼见过。”
她将目光重新转向流风王,流风王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个很久没有出现了的无头帅哥阿丁从门外一点点穿了进来,无声无息从那些桌椅间走过,然后消失在墙壁。
“流风王哥哥不久前去世了。”没有留意到流风王的局促,魏青捧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而突然地在这时候说起这个,让流风王不由自主微微一怔。
“流风王……听说过一些关于你哥哥的……”
“车祸。”话语再次被打断,看样子似乎并不期待流风王的回应,所以流风王也就干脆闭了嘴,安静听她继续往下说。
“就像几年前流风王爸爸被同样的方式从流风王身边带走,流风王以为相同的遭遇,一人一生中一次就够。可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