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想着刘逸,想着他那个可怕的新娘,想着夫人苏倩倩在刘逸离开之后,对流风王所说的话。
夫人苏倩倩说一周前他因为买卖的关系所以去了次西安秦岭。
夫人苏倩倩所谓的买卖,其实流风王也不知道是什么,每隔一两个月他就会这么出去一次,每次不超过一个礼拜,但他从来不说他做的到底是什么买卖。后来在路经一个镇子的时候,觉得那里的风水似乎有点古怪,所以他特意过去晃了一圈,谁知道这一晃就让他看到样稀罕的东西——阴亲。
说起阴亲,其实也不算太特别,很多地方自古传下来的某种观念,觉得一些人未婚就过世了,活在地下一定会非常寂寞,所以出于对这些死去亲人的爱,他们会想办法去寻一些死了的,同样没有嫁娶过的尸体来同自己亲人完成阴婚,总觉得这样做了,自己心境才稍微能缓和些。对于成亲的对象,有钱的会挑选得比较慎重,有的还测八字,选日子,而一般的人就花点钱买个尸骨回来,也不管是老还是幼,只要是女性骸骨,摆了亲设了宴,选个日子送进坟里合葬了也就算了却一桩心愿了。以至造成一些不法者到偏远地区偷了尸骨来卖,这样的事情明着暗着还不少。
而夫人苏倩倩在当地看到的那桩阴亲,虽说已经过去几年了啊,可是引发出来的某些隐患在镇子里的痕迹还是相当明显。拿他的话来说,不用鼻子都可以闻得出来。
后来打探了一下之后,他找到了阴亲后两个人合葬的墓,破开看时发觉那墓已经彻底烂了。
石头做的椁,可是烂了,两具尸体合在一起,早就分辨不出了谁是谁的骨头,一堆泥似的混在一起,而且骨质发黑,已经出现了凶相的先兆。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年,这镇子怕要惹祸上身,于是夫人苏倩倩匆匆赶到原先埋葬那新娘子的坟墓。
可巧,新娘也是同一个镇子上的,和结阴亲这家一样也是个大户人家。男方是早夭,女方是百年前就过世了的少女,到今天已经没人知道具体死亡的原因,只知道,她似乎是溺水而亡的。因为死得凶,所以开棺之前请了道士做了好几场法事,确定安全了才动的棺材盖,而且请出新娘子之后空坟还给她保留了,说是为了给她留个娘家地,实质上,也是对这凶死亡灵的一种心理安慰式的告慰。
找到女方家之后,夫人苏倩倩趁夜偷潜入了那家的墓地,然后找到了原先埋葬新娘的那座空坟。结果一看之下,夫人苏倩倩吃了一惊,因为那坟墓里棺材置放的方式。
棺材是头朝上,脚朝下钉子似的埋入地下的,棺头呈六角状,这样子别说是现代,就是几百几千年前的古代都难得一见。那叫回头椁,是那个把她埋葬的人一心期望她可以集天地之气而复活,所以使用的一种先今早已经失传的秘术。
秘术很难掌握,自古以来,知道这方法的人并不多。而且以直埋的形式落葬的棺材最容易出凶东西,这是懂点行的人都晓得的,这样的棺材,若被人发掘了,必然会被用一些极端的方式去处理掉,比如在死者颅骨上顶灭灵灯,用夺魂符之类的东西震散了棺材里积压多年的戾气、再用一把火连同棺材烧得干干净。而这样做的结果,是让死去的,原本就被棺材定在原处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而被用那种方法所埋葬的尸体,灵魂本身也是痛苦不堪的。
在没有满足复生条件之前,它不能转生,不能离开,只有在那个地方不断重复着自己死前一刹的经历,这无疑是种最可怕的折磨。所以即使知道这方法,也鲜少有人肯用,因为不敢,也不忍心。也因此夫人苏倩倩在这里看到它,是极惊讶的,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想来女方家对此也有所隐瞒,因为夫人苏倩倩在得了两人八字之后算过,这两个人,如果排除掉那个埋葬方式的原因,八字合一起本是极好的,既对两个死者好,也对死者的家人好,所以女方家就刻意把这层东西隐瞒了吧,毕竟无知者无畏,那么些年,也确实没人能说得出这种埋葬方式究竟凶险在哪里。
只是他们可能根本没有料到,在他们自作主张将这两具尸体配一块儿之后,就把那原先被镇在棺材里的凶给引出来了,积压了至少百年的凶,那种无处可逃,被逼着在这百年里时时刻刻不停面对自己死亡前一刻那种痛苦而产生出来的怨和恐惧,再经由棺材的形状和放置的样子,得天地之气而滋生出来的东西。秘术里说那是要让死者复生不可缺少的重要东西,可谁知道它究竟是不是呢,从未有人真正见到使用者真就从里头复活了爬出来过。
在确认这一切后,夫人苏倩倩打算就此离开,因为有些东西虽然明白,但死者魂魄早不在原地,就算是他,也没办法再判断是否有解决的方式了。况且拿他的话来讲,世界上那么多的事,一样一样都要管,管得来不?
可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当天,他无意中得知了男方家的一些情况,所以他连夜赶回来了,没想到,赶得还刚刚好,不然,拿他的话来说,流风王这只小白去了西天,他上哪儿蹭饭去。
‘就算你不回来,铘也已经吃掉她了。’这是当时听完夫人苏倩倩这些话后,流风王的回答。而他那时候正大口喝着流风王给他泡的咖啡,还一脸很不满意的表情。
而听了流风王的话,他只是看了看流风王,然后用更简单的话回了流风王一句:
铘是吃不掉那种东西的。
流风王一直在琢磨夫人苏倩倩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吃不掉,吃不掉的意思是她还存在吧。可明明当时那个新娘在铘出手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啊……那吃不掉的意思是什么。
难道……她并没有消失?
想到这一点,没来由的,原先热得胸口像有团火在烧似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回过神,背后有点凉,从后颈,一直到脊椎,一条蛇似的滑过。
忽然眼角瞥见了什么,在流风王目光无意中扫过头顶那些起伏的楼梯架的时候。
楼梯间的顶是倾斜的,从床到墙壁,越往墙壁的地方越高,因为楼梯往上延伸。开着灯灯光在头顶是挺难扩散的,因为楼梯架起伏的轮廓,把光线缩小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所以楼梯间里头地方不大,东西不多,可是阴影很多,角落也很多。
而就在流风王视线所及的那个角落里,也就是楼梯架和墙壁的交接处,一个女人的头朝下探着,像从那个凹槽阴影里头看不见的地方钻出来,从上至下倒垂着。身后一团黑,分不出那究竟是光照不到的阴影,还是女人头顶花冠上倒垂下来的发丝。
流风王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一头撞在头顶的楼梯板上,嘭的一声闷响,女人半敛着的目光蓦地朝流风王方向微微一转。
“相公……你在哪里……”
一点一点从阴影里钻出来,先是脖子,然后是肩膀,她像是从某个狭窄的孔洞里往外钻。转眼已经露出半个身体,那么荡悠悠悬在楼梯架上,一身大红色的衣服染得她一张脸泛着隐隐的紫,她朝上仰着头,眼睛因为半敛着的关系,看上去像是由上目不转睛在斜睨着流风王。
突然被涂得樱桃似一点的嘴一张,‘扑’朝流风王地喷出口黄水来。
幸而流风王反应快,眼瞅着她嘴张开,两条腿条件反射似的一缩,那口黄水落空洒到夫人苏倩倩的床上,嗤的声蚀出几块深褐色的洞。
流风王的手脚当时就凉了。
尸体腐化开始就会出现尸水,尸水除了让人感到恶心,本身无害。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难以腐朽的老尸积聚出来的尸水会出现腐蚀物体的迹象,这是因为尸体缓慢腐烂时所产生的大量的尸气和怨气所至。而一旦这种迹象开始,就意味着随便沾上一点,这种东西都可以渗进你的骨子里去,烂皮烂骨,让人痛不欲生。
这是过去住在这附近一老瞎子告诉流风王的,当时当故事听过就算,真的见到,今天这还是头一回,一时有些懵了,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流风王的脑子一片空白。
“咔咔咔……”
正呆坐着,头顶兀地一阵刮擦声响。
回过神就看到那女人肩膀倾得很厉害,微微抖动着,一拱一拱似乎竭力在挣脱着某种束缚,试图从那片阴影里钻出,朝流风王的方向移过来:“相公……流风王在这里……”她说,两只眼睛半吊着像是在对流风王笑,而声音是平板的,平板得让流风王寒毛耸起。
直到一只手从阴影里探出,她身子猛地一窜,一把朝流风王抓了过来。
而流风王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快的反应,眼看着那些涂得艳红的手指一根根即将碰到流风王鼻尖,流风王一骨碌跳下床,猛扑向房间门:“夫人苏倩倩!!!!”
夫人苏倩倩就在外头的客厅里,就在不久之前,流风王还听见他边看着电视边傻笑的声音。
手刚搭到门把上,身后冷风一划,流风王全身触电似的一抖。闭着眼拉开门就朝外冲,却不料一头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随即被硬生生弹了回去。
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一阵发黑。
抬头就看到夫人苏倩倩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喝着茶,看着隔夜的报纸,安安静静。即使流风王刚发出了那么大的声响,他都没抬头朝流风王看上一眼,似乎对流风王的惊叫、对流风王被门口阻力反弹回去弄出的响声充耳不闻。
流风王急了,耳朵边卡啦啦一阵指甲在楼梯板上刮拉出的声音,不敢回头,流风王爬起身再次冲向房门:“夫人苏倩倩啊!!!!夫人苏倩倩啊!!!!!夫人苏倩倩啊!!!!!”
用力垂打着门前那道看不见的墙壁。
而夫人苏倩倩仍低头看着报纸。几步开外,铘站在沙发边面向流风王站着,一双暗紫色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流风王,一眨不眨,可是对流风王这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没有任何反应。
突然觉得全身很冷。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大概就是让你明明白白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偏偏希望这玩意儿它根本意识不到你的存在。就像流风王和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被关在一台关闭着的屏幕里,任凭你怎么叫,隔着那层透明的东西,屏幕外的观众没人可以意识得到。
而这究竟是种怎样遥远的一种距离啊……
“夫人苏倩倩啊!!!”不甘心,流风王又叫了一声,突然感觉到自己肩膀上冷得关节有点生疼。
“夫人苏倩倩!!”不甘心,流风王又叫了一声,突然感觉到自己肩膀上冷得关节有点生疼。
随即一丝冰冷的风贴着流风王的耳侧划过,眼角瞥见一道鲜红色的痕迹掠过,流风王的腿开始不争气地抖了起来。想回头看上一眼,可是心咚咚跳得飞快,脖子僵住了似的,只死死盯着前头专注于报纸的夫人苏倩倩,一动不能动。
“咔……”耳边一声关节错位似的轻响。
片刻额头上忽然痒痒地一麻,流风王下意识抬起头,及至看清头顶上的东西,流风王的脚一软,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头顶一片漆黑色的发。
由上倒垂下来,扫过流风王的额头,在流风王头上轻轻荡着,露出发下一张苍白色的脸。脸上那双眼睛瞳孔很小,漆黑色两点微微朝上翻,半吊着,却又分明是对着流风王看。那表情看上去似笑非笑。
忽然她一只手朝流风王伸了过来。
流风王的心脏一阵抽搐。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嘴张得很大,可再怎么张,喉咙里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女人的手摸上了流风王的脸。
手很白,如果不是因为白得像没有生命的陶片,其实还挺好看的。她用那只手摸着流风王的眉毛,再从眉毛划向流风王的脸颊。指尖冰冷,带着点潮湿的味道,那感觉让人有点恶心,就像被迫面对着的她的那双眼睛。
滑腻腻,冷冰冰。
手划到流风王下颚的时候,流风王的喉咙忽然间好象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
使劲使劲张着嘴,可除了吞进大量冰冷的空气,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点一点离流风王越来越近,而所有的声音在流风王喉咙里被空气积压得快要爆裂。
鼻子尖嗅到她口里那阵酸腐味的一瞬,流风王的眼前陡然间一片漆黑。
“救命!!救命啊!!”
“相公!!!”
“相公不要!!”
“救命!!”
“救命啊!!!!”
一阵尖锐凌乱的哀号,随着视线逐渐恢复正常,流风王望见身周一望无际一片晃动的水。
水里一个女人背对着流风王不断挣扎着,两只手拉着前面一条船的船舷,一次次被浪头吞进去,一次次又从水里挣扎而出。每一次浮出水面,她不断地朝着那艘传哀叫着,那艘船在水面上下起伏,看不清它上头到底有些什么,只看到一次次在女人浮出水面的时候,那上面有什么东西猛地砸下,将这女人硬生生再次砸进水里。
一次又一次。
女人求生的意识极强,每一次被砸进水里,每一次浮出水面对着船上的人连连哀求。背对着流风王,流风王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一把漆黑色的长发在水面上翻飞着,而她求救的声音在这地方凄厉得几乎能把人的心脏给撕碎。
流风王感到透不过气来。
甚至渐渐感觉到,那个被拖下水的女人似乎换成了流风王。
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没入水底,流风王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那些冰冷的水吞没流风王的身体,侵入流风王鼻喉脏腑,那种无处可逃,却真实的痛不欲声的感觉。透不过气……呼吸,只吸进更多的水,猛地被呛住,张口咳嗽,于是周围那些源源不断的水开了闸似的乘机以更快的速度朝流风王身体里涌进。
流风王挣扎,奋力挣扎,可是除了水,什么都抓不住……只能一次次地哀号,就像那个绝望和活着的强烈欲望并存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