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镁桐在那目光下云里雾里,撒手就把凶器交了出去,200度的近视眼眯眯带笑,半醒半寐,尚有一丝理智象征性地挣扎了片刻也丢盔卸甲。心头攒上来一个声音:这次第,丢人,丢……丢大了。然而周镁桐很快就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嗡了一声,随即清醒了——她听见身后众多急促的脚步,看见了10号的脸色微微泛白。终于,10号明白了自己正陷入一个恐怖的包围圈。10号转身想逃,数十个青筋暴跳的B城球迷冲着他们一涌而上,周镁桐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前栽了过去……
电光火石!
后来周镁桐常常回想,如果她当时真的跌倒在地摔个头破血流,那个匪夷所思的花痴梦定会一同凋落。她之所以坚定不移地将那个梦进行到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下面这个片断——袁夙犹豫了一刻,想逃,最终又回来了,拦腰将周镁桐抱住。
他把她揽在了怀里!
他一边护着周镁桐一边分开人群。周镁桐愣了一下,随即懂了——这帅哥定是把送水的妞儿当成了主队球迷,这会儿正英雄救美呢。周镁桐开心极了,一个八路战士深陷土匪的包围圈,自身难保的时候还心系老乡的安危。而这“老乡”非是旁人,正是道貌岸然的女土匪头子——你说这事儿能不好笑吗?
B城理工的球迷原以为那战士挟持他们的周队长作人质呢,后来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儿,纷纷晕头转向。但是有一件事他们是清醒的,那就是一定要10号挂彩。一瞬间不少人对袁夙大下狠手,袁夙护着桐桐苦于招架。局面渐渐无法控制,不知从哪里探出一只黑拳直中袁夙的面门。袁夙晃了两晃摔倒在地。
令周镁桐欣慰的是,袁夙连摔跤都是抱着她摔的。他拼命将她护在胸前,把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那些失了态的球迷。瞬时间拳脚流星一样落在他后背上,他咬着牙哼也不哼一声。这场面给周镁桐的感觉是:暴力,可能还有一点点优雅。原本只有在《古惑仔》中一见的镜头竟然发生在眼前,而自己竟是那个被英雄一路相救的女主。周镁桐没有丝毫惊慌,享受一般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一直在尖叫,但仿佛那尖叫只是电影场景中的一部分,完全跳过了她的思维。她的思维完全在他的身上,她把他每一个动作都分解成无数个优雅的慢镜,烙在心里。而她就那样躺在臂弯里默默看着他的眼睛,不掷一言。
终于有人喊了Cut!
远处袁夙的队友发现这一幕,高喊了一声,十数个生龙活虎的球员正飞奔而来,闹事的球迷顷刻作鸟兽散。
袁夙慢慢悠悠从那姑娘身上下来。伸手拉她站起,二人闹了个大红脸。队友围过来探视伤情,还好,只是皮肉之伤。袁夙擦了下淌血的嘴角,与队友谈论几句,看了一眼旁边无所适从的小美女,抿着嘴,最终没再说话。
帅哥随队友而去,周镁桐傻傻地留在原地。冯吉从树后转了出来,拉着桐桐不住发问,桐桐麻木地应和,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摊开手心,发现那帅哥的mp3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手里,里面正翻来覆去地唱着一首歌:…… Don't you know that is true,I'm living to love you……
第二天,D市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大雨将整个T大浸泡得模模糊糊。客队球迷该返程了,周镁桐坐在座位上,用手一下一下擦着满是水花和雾气的玻璃。冰凉的小手抹开了一块视野,窗外的T大在雨中婉约而细腻,就像某人此刻的情结。某人傻傻地想着:也许今后再也没机会来这座城市了,想到这里,这座城市赋予她的一切机缘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发车的一刻,桐桐猛地冲下车,透过车窗她打着手势对冯吉说:我不回去了,我在D市还有些亲戚朋友,我……
冯吉不明所以。周镁桐只身一人站在雨中,看着大巴远去,一种迷茫而又坚定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她哪里有什么亲朋?她有的不过是一个蠢蠢的理由:他在哪里,她就要在哪里。
可是偌大的校园,去哪找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桐桐的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武靖的,叮嘱她注意安全,有麻烦就打他手机。末了还有一句话:那个10号,他的名字叫袁夙。
周镁桐看了短信咯咯地笑个不停,沉浸在一片温暖中。抬起头,天空渐渐放亮,一生的际遇似乎喷薄而来。
邦泰娱乐城里的pub里像开了一锅粥。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周镁桐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为对面的袁夙讲述了那属于他们的故事。
“那后来呢!后来你找到他了吗?”我问。
“没……没找到。难以置信吧?呵呵,这么小的校园,我居然笨得找不到你。不久我便去了美国。不过,你参加的比赛我几乎都看了。我会特意飞回来看你踢大联赛,看你进球,看你领奖。那届在法国举行的土伦杯,我买的甲等座席,最近的时候距你只有10米远。你还是那么诡秘,每每出了球场,我便再也寻不见你。”
“不会吧?”我挠挠头,不自然地笑笑。
桐桐没说话,怔怔地看着我,大眼睛里顷刻蓄满晶莹的眼泪。
“袁夙你过来。”
“嗯?”
“让我抱一下。”
“哦。”
我起身,走到秋千旁,桐桐伸手环住我的腰,慢慢把脸侧贴在我的胸口。
“袁夙,你看这世界多奇妙,当初我千方百计寻不到的那个人如今就在我的身边。那天在T大,我一个人走在路灯下,林立的宿舍楼,通明的灯光,不知道哪一盏才是你亮起来的。没想到,三年了,你还是一个人。就好像我走着走着就在路边捡到了你。”
“桐桐,我……”
“嘘——别说话,让我多抱你一会儿。”桐桐说,“我有一只大的布艺青蛙,两只维尼熊,一米多高,毛茸茸的,比你可爱比你壮,它们的名字都叫袁夙。我每天一次又一次地抱着它们,盯着它们笑,拥着它们失落……如今我再不需要它们了。”
“夙我想抱着你。”桐桐笑了。
“袁夙,我只想抱着你。”桐桐哭了。
“傻瓜,”我轻轻帮她擦去眼角的泪花,“寿星怎么可以掉眼泪?”
我顿了顿,很郑重地说:“桐桐,谢谢你。”
“呃?谢我什么啊?我领着人揍你,你还谢我?”桐桐不哭了,瞪大眼睛问。
我话到舌边又咽下了去,我说:“谢你善良,没起杀心。万一那天你在水瓶里下点儿药,我死都不知怎么着的道!”
桐桐破涕为笑,“千万别说谢谢,容易把人吓着。两个人,通常一说完‘谢谢’就该说‘但是’了,说完‘但是‘就该出字幕了,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你确定谢谢之后,没有其他?”
时钟指向23点45分。
按照老范的三令五申,桐桐在午夜之前将我送回训练营。一路上我目光呆滞,不发一言。我知道这最后的一刻钟意义重大。就像大话西游里至尊宝带上金箍的一刻,菩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放得下吗?
我心乱如麻。周镁桐清清楚楚地说她“捡”到我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丢”了很长时间。
我经常做一个梦,梦的场景是一个男人跋涉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他很渴,他只有一个空空的水壶,他并不奢望走出那片沙漠,只是想找一杯白开水……我总是在口干舌燥痛苦难当的时候从梦境中醒过来。我曾经查过解梦的书,书上说:做这种梦的人长期处于对某个人或某件事的专注,久而久之,无法自持。
我觉得好笑:如果上帝在他垂死的旅途中放上一杯可乐。他会忍住不喝?
而今天,那好笑的梦境让我觉得尴尬。原来我一直都是那个跋涉的旅人,而桐桐,则是那杯奢求之外的可乐。我会不会忍住不喝?
训练营外星光满天,桐桐送我下车,站在门外,盈盈浅笑。
我拿出精心包装的水晶树袋熊,“桐桐,生日快乐。”
“谢谢!”桐桐接过去,拿在手里,眼睛却始终停留在我的脸上。
“送出礼物的嘉宾是可以获准亲吻寿星的。”桐桐说。
我微微俯下身,在她右侧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袁夙,”桐桐扬起脸,“我可以认为那是男朋友的吻吗?”
正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周镁桐突然踮起脚尖,樱桃小口已经盖在我的嘴唇上。我胸口里某个部位迅速决堤,这三年来的委屈,耻辱,期盼,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再也收纳不住。一只受伤的小熊可以躲进山洞,舔舐着伤口,寂寥度日,但是一旦间有人嘘寒问暖它便再也受不了。我开始回吻,先是轻柔再是疯狂,吻到窒息。脱离她的一刻我感到一种释然。就像悬浮在深渊中的脚突然落了地。无比坚定。
桐桐盯着我看,眼里是那种招牌式的坏笑。
远处,邦泰娱乐城的顶楼,正有一团焰火升空,在静谧的夜里发出淡淡的引爆声。午夜到了。
回到宿舍,0:05,和桐桐互发短信道了晚安。我仰面倒在床上。从今夜开始,我告别了单身,再不需要做那个沙漠里找水喝的怪梦了。为了防止那口干舌燥梦境再次困扰我,我喝了一肚子水,直灌得肚子里叮当作响。
躺在床上,脑子混沌,曾经出现在我生活中的某人某人纷纷闪过,我甚至想起了周泰然。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气质格外亲切,可是如此身份显赫的人断然不会与我有过任何交集,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恍然大悟:他是桐桐的爸爸,近来我天天对着他女儿,不面熟才怪。可是……算了,人生怪诞十之八九,无一不是杞人忧天。
也许是那个午夜之吻的余威,也许是水喝得太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又做梦了。我居然又梦见一个男人跋涉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他憋得难受,他很饥渴,他身边只有一头不老实的骆驼,他并不奢望走出那片沙漠,只是想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终于他眼睛一亮,因为上帝在他如狼似虎的旅途中放入一个美女。他鼓足了勇气:小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你你你帮我牵牵牵住那头骆骆骆驼……
清晨醒来,冰凉,翻看《解梦》,未果,大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