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还没有踏足紫歆园,总管宇文辰命人来请,说大房绵夫人此刻候在晋园可以见上一面!
关乎宇文家的一切,在石头村时曾听之屏提及时,这位绵夫人就是重仁的父亲宇文遥的正妻,其父乃是北疆侯震边大将晋中城。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可怜可叹的女人,风光大嫁却是他人代迎,进得侯门,不见夫君,人人艳羡的公子弃婚而去,流荡于外十年,归来后却叫她守孝成了未亡人!
守身如璧无人怜,春华耗去芳扉尽,徒有荣华与富贵有何用,怎消受这寂寞春闺寒!
她偶听重仁提及过,这位绵夫人知书晓理,温和典雅,人性极善,若找一个寻常夫君应可以合合美美的过一辈子,无奈生作侯门女,女儿薄命,无力自主姻缘,唯由着家中长辈自以为是的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弟子配了婚。
本来能配得宇文遥这般人品俊逸的公子是一桩大喜事,坏就坏在人家先她之面喜欢上了别人,于是乎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就这样叫世族联姻毁了一生。
就算嫁进宇文府得了老太爷的宠,年纪轻轻就执管了整个内院,尊荣无比,受阖府上下的敬重,但不得夫君怜爱,不育嫡系子孙,再光鲜尊贵皆是空的!
依灵见到这位夫人时果然觉得气质雍容,自有大家闺秀的典范,许是因为要见她,妆容的极是正式,紫绵罗衫凤襦裙,步摇轻点宝珠明耀,婷婷立于六角宇楼内,静候她的到来。
绵夫人为长辈,依灵为后辈,按伦常,该是后辈去向长辈请安问好的,可因为依灵在宇文家的身份极玄妙,虽说她是重仁不折不扣的妻子,但毕竟不是宇文家名谋正娶过门的,她没有那种身份与地位去拜见宇文家的长辈,宇文家也因为这个缘份,而不曾让她正式的亮相,可给予她的待遇却是独一无二的:试问这十年来,谁能登堂入室住进宇文老太爷命人用心打理的紫歆园,那园子也只有老太爷一人能进出自如。
相比绵夫人的正妆,依灵可简单自然的多,衣饰倒是很精致,皆是阮姨寻着她的喜好配的,云裳雪罗锦绣生兰,琅佩叮咚,纤腰如束,袅娜娉婷,那模样便如山水间的含雨芙蓉,清雅之极!
绵夫人怔怔的看了好半天,才叹:“有玫夫人之姿,难怪那孩子了……”
玫夫人是宇文府对于谷雨玫的尊称,她生前不曾得允进宇文家,死后遗言绝不进宇文家宗祠,但她到底生养了宇文棠风,绵夫人在其生前得见过其人一面,如今见得依灵,直觉她们的气质好生相似,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依灵福了一礼,淡笑,道:“我听夫君说及起绵夫人人性和善,如今一见,倒真是名不虚传!”
“是么!”
绵夫人又是一怔,眼里微透亮色,道:“那孩子真这么说么!”
声线微一喜,又苦笑,道:“我……我一直以为他并不喜见我,那些年,他见我总是冷情寒面的,哪怕有……事来求我,也不曾给过好脸色,我知道他一直在怪我,怨我将公子遥了看的太紧,以至于害他狂奔山崖,死的凄惨……”
宇文遥那些年被禁锢皆是由绵夫人在照看,但她守在其人身侧,看到的是自己的夫君为一个已死的女人憔悴悲怆,那滋味实是最最难受的,而每一次他们父子见面相拥落泪时,她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她亦曾想把宇文棠风当作自己的孩儿般来疼,总是亲近不上,可若碰上宇文棠风在外闯了什么祸,或是生了什么事端,她则必定站在他那边的,一来他乃是她的过继子,她知道抓了这孩子,就有可能抓住公子遥,二来也是因为宇文棠气质折人,叫她这个现成母亲不喜欢也不成!
“不,重仁极敬你!他一直知道什么人待他好!”
生在侯门深院里,无夫无子最是凄凉了,拿了再大的权势也无补于事!
依灵说的话都不是重仁亲口说的,但她以为能叫重仁赞啧的人,在其心里总占有一些好印像。她是他的妻子,与他在别人面前说别人一句好说,给人带去开心也未曾不可了,何况她还有事求她!
绵夫人果然喜上眉梢,又很快敛起了欢喜,瞅着她道:“不管这是不是棠风说过的话,我都要谢谢你!你是个心思婉转的孩儿,不至于与人结怨,不像以前那个什么雪的,就只会给他添乱!至于欢玲,乃是个配不得他的丫头片子,而公主,唉,不提亦罢……”
那婉叹的口气,似乎有些古怪,他们不是说公主很美艳,很有大家风范么?怎么就不提也罢了?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依灵暂不问公主的事,见得这面,只为别的事而来。
绵夫人微然一笑,并无意外之色,上前扶住她,左看右看,很是喜欢着道:“你这个孩子很沉定,也很有心思,我便知道你让总管来求见我定别有事,说吧,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吗?”
身为大家族里,有握着掌家实权的女人,心思总是剔透的。
“我想见见木欢玲!”
是木欢玲,而不是杨玉清,这么说法是清楚告诉绵夫人她对于这桩事是知根知底的。
绵夫人果然一楞,半天,才奇怪的问说:“你见她作甚么?她名义上虽是棠风的妾室,实是登不上台面的角色,既不得棠风的欢心,又惹火着老太爷,活脱脱就是一个可怜人。我听他们说棠风待你好的很,既是如此,就不必介怀这个对你不成威胁的闲人,便是他日那个公主进府也未见得碍了你一丁点的地位,无妨的!”
依灵情知她会错了意,忙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正是因为她在此遭了罪,我才想见!夫人,我不愿我的夫君误了人家一生一世!”
绵夫人怔忡了一下,又生了疑惑,问:“怎么,那你是想替棠风打发了她出去另外嫁人?这事怕有些难,一来人家毕竟是宫里赐过来的,她既冒了那个名,不管生死便是棠风的人,轻易不能外放嫁人,再者我听闻那丫头痴恋着棠风,苦等了那么些年,哪肯轻易放手……”
依灵没有把她另外打发嫁人的意思,她只是不想那个可怜的女人平白再受尽委屈。
回头,远眺这满园秋色,同一座府邸里,一个天,一个地。
之屏说芜园是另一个世界,就不知那里的人如今怎样了,是不是还在病中?
“不管如何,我就是想见上一见!”
她殷殷期待着,回眸诚恳的说。
“这个恐怕不成,老太爷下了禁令,谁也不得探访!”
绵夫人虽诧异她怎如此的坚持,却不深问,想了想还是连连摇头。
“为什么?”
依灵好生困惑:“您主掌内府也不得见吗?”
“是!”
绵夫人点头苦笑,道:“但凡有关棠风的事,皆是老太爷一手把持的!何况她还害死了宇文家一个未见世的小主子,想要见她的面,除非得了老太爷的令谕,否则谁也不准探望,任由着她在那里自生自灭,便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