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话儿说的淡定,听到张立洲耳里是惊异之常,脸色大变道:“你……你怎么知道!”
重仁没有回答,他自有知道他来历的渠道,不想说破了,说破了就怕连起码的朋友也做不得,而且现在也不是细说的时候,便撇开了眼去。
就是这时,见到石屋那边,有个清丽如水的粉裙少女出了厢门房,见这边聚了好些人,婷婷立于屋廊下张望着,迟疑中对上了他的视线,眼儿一亮,就急奔了出来。
那少女十五六岁的光景,娇俏玲珑,干净甜美,粉嫩的衣裙显着女孩儿家特有的娇柔,既透着大富人家的雍容,又有山林女娃的明澈。
跑到重仁跟前时,她深深一探望,便一把跪了下来,欢天喜地的往地上磕下头去,说道:“屏儿拜见大公子,多谢大公子三年前赠药救了阿刖,大恩不敢言谢,屏儿一直铭记于心,就是没曾再见过大公子,今日终于又见到了,真好,请大公子受屏儿一拜!”
重仁眯了眼看,自然认得她这个当年在父母陵前轻诉衷肠的小女孩,便是阿刖喜欢的那个小丫头之屏,也情知她是生了误会,以为是他救了阿刖,要辩明白这件事得费不少唇舌,他懒得很,不想多说废话,只淡笑的对她说:“屏丫头,你是不是在那边磕头下跪习惯了,出了府门还来这一套,起来吧,不必多了这礼数。还有,你是棠刖房里的人,不必这般生疏的称我大公子,出了那扇门,我就不是什么公子,叫一声方大哥就好!”
“方大哥?嗯,你要我叫方大哥我便叫方大哥!”
之屏有些疑狐他如何改姓了方,转了一下心思并不追问,就开心的咯咯一笑,自有一份农家少女特有的直率与娇憨,却不曾站起身,认真的纠正道:“不过,方大哥这话说的却不对,哪有人喜欢成天磕头下跪的,屏儿在那边天天三跪九磕那是没办法,是被那些规距戒律逼的,但今儿这跪却是真心实意着,想想当初,若不是大公子念着旧情,阿刖早丢了性命!如今他可以好端端的活着皆是得了大公子……哦,不对是方大哥的恩,屏儿心存感激,诚心拜谢……这是其一,另外嘛,屏儿是有件事要来求您来了……”
“我知道了,你为欢玲而来!”
“嗯,我为欢玲姐姐而来,求方大哥回去救救她的好不好!”
这丫头屈跪在地上,仰着俏丽的螓首,一双明亮的黑眸在碧汪汪的天蓝底下显得特别的晶亮,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重仁,根本没注意旁边其他人,在提到欢玲时,小脸儿微微一暗,眼底便浮起了丝丝伤痛之色,直说:“方大哥,你一别家门十年,都不晓得欢玲姐姐过的有多不堪。屏儿是叫人买进府里的,虽说命儿不济,叫人买来卖去的,却幸好有阿刖一心一意的护着,吃穿不愁,即便如此,平时也不敢踏出自己的园子半步,生怕一个差池就受人话柄,遭人奚落……”
“欢玲姐姐比我还惨,她是顶了别人的名头硬守在里头的,大家都知道她本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婢女,皆因为老太爷得了太后的话才不去追究。虽然顶着方大哥侧夫人的名头,过的却比寻常下人都不如。这些年里,她要啥缺啥,到处受长辈们气不说,底下人皆在欺负她,就连跟着她陪嫁进府的那些丫头们也遭了殃,不是受不了逃了去便是被拉去配了小厮另外侍候主子了,她如今孤苦伶仃的独守在芜园里真是可怜的不得了……
之屏说着说着便酸了鼻,哽了嗓音,一把拉住重仁的袍子,满眼雾气的道:
“方大哥,姐姐说她本来住在你的紫歆园里,你的那个园子又大气又漂亮,她最爱在你的书房里帮忙收拾,可老太爷嫌弃她,没让住几个月就命她搬了出去,这几年来她一直搬来搬去,受人排挤,如今都住到了芜园。
“方大哥一定知道芜园是怎么一个状况,那里早十几年就败落了,荒的根本住不得人,常常是外头倾盆大雨里面下小雨沥沥,外头北风呼呼叫,里面门窗咯咯摇;至于姐姐的平常用度,早些年就叫人停发了,她只能靠当年的陪嫁当典了勉强撑着,衣裳也尽是以前陪嫁过来的那些旧衣,她已经有七八年不曾见过新衣;日常所吃,厨房给拨了一些米粮蔬菜发她自己打发,可成年成月尽吃一些清清寡寡没油没肉的东西,身子骨哪经得起磨。夏秋季倒还好容易熬,每到寒冬腊里就有说不尽的苦……方大哥你是知道的,京城这地一入冬结的冰足有几寸厚,那芜院阴嗖嗖的,哪来什么火盆取暖,直冷得她每每长得满身是冻疮……
“姐姐的日子真是清苦的叫人看着落泪,她却一点也不嫌苦,一就安安静静的守着,还常常笑的与我说公子早晚会回来,她等那一天……
“结果方大哥三年前明明回京里祭过墓,却不曾往府里去瞧姐姐一眼,姐姐真的好可怜,我都不忍心告诉她,你曾回过京……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得了这消息,伤心绝望的大病了一场,认定这辈子无望再见到你了,一心求死……
“姐姐一个人住在那里,病了也没人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与她熟,常跑去与她说话,她死了那里也不会有人发觉,那回生病也是我发现的早,然后拿了阿刖的头牌往府里药房取了药医了她……
“她还不让我医呢,我好说歹说,直到告诉她你还在南方某地不曾下了塞外,她才又生了念想,勉强撑了下来……
“至于这一回,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那皆是四堂哥宇文棠尧的妻妾争风吃醋惹的事:四嫂嫂不曾生养,记恨了四堂哥宠着的那个小姬,便想了法的借姐姐的手弄掉了那个孩子,那孩子掉地时已足月,是个男婴,四婶娘一心想要抱孙子,知道了,气不过,也不问清红皂白就把人往死里打……”
“姐姐直呼冤枉,可这府里头哪有人愿站出来肯帮了她,我知道那些个事,跑去禀告老太爷直说这事欢玲姐姐受了冤,是旁里有人在借刀杀人来了,老太爷不信,说我胡扯,我没法,又去请阿刖帮忙求情,那家伙心也狠的厉害,直说大房里的人旁人管不了,要救也只有大堂哥能救得了她,别的人谁也管了她死活……
“我不管,瞧见姐姐叫人打了一顿后,伤的厉害,就去请药,药房里不给药,就只好跑出去另外买药医她。结果老太爷知道,把我也关了起来。我气不过,跑去评理,老太爷冷冷跟我说:敢来愚弄宇文家,死了活该,谁医好她,谁就替她死去!
“方大哥,老太爷这是存了心要灭了姐姐这条性命,我不忍姐姐死的不明不白,还是每天里偷偷跑去看她,悄悄给她医着,只是没几天就又给发现了,老太爷大动肝火,骂我藐视家规,我怒不择言直斥他草菅人命,就为这句话,就把我赶了出来……
“方大哥,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想到前些时候听二哥无意间提起过你就住在这边某个地方,便不顾一切赶了来想求您回去保了欢玲姐姐一条性命……”
“我听阿刖说过,方大哥在府里的,最得老太爷的宠,姐姐又是你名下的夫人,之屏此来别无所求,只想方大哥看在姐姐痴痴守了这十年虚名的份上,回去救一救她……”
长长叨完了这前因后果,之屏的嗓音已然涩哑起来,悲啜着又深深拜了几拜!
为旁人奔波来呼救,这丫头确实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小女儿!
依灵大皱其眉的感叹着,虽也听过这大富人家都有不把底下人儿当回事的主儿,只没想到欢玲名份上顶着宇文棠风侧夫人的头衔,暗地里竟过的如此凄苦不堪。
她不由的睇向了面色沉凝无波的重仁,感叹他任性之下害了好端端一个女子受尽苦难,便几步走上前要扶她起来,又想到身上带毒有所不便,就只轻轻的唤了一声道:“之屏妹妹,你且起来说话吧,这件事,我们既然已知情,断不会坐事不理的!”
之屏这才抹了眼里欲落的泪水,缓缓的转过头,终于把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盯着她直瞅了老半天,才眨眼问:“你是谁?”
依灵温和的微笑,瞅向旁边身姿俊挺若松的重仁,正不知如何回答,重仁已替她回答了去,道:“叫嫂嫂便好!”
“嫂嫂?”
之屏惊讶的呼出声:“我听二哥说过,大公子在半年前不声不响的娶了一个夫人,原来竟是个九天仙女般的人儿!”
依灵淡一笑,心中若有所动,便说:“屏儿,他们那边是不是一早便知道你方大哥在外娶了妻?”
待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