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心芸一觉睡到自然醒,好不惬意,这在紫禁城内是难得的美事。遵照康熙旨意,她未到乾清宫服侍。起来观察了自己的脚踝,肿消了大半,已不疼痛了,照这样看来明日便可大好了。
看看天色,估计是早上八点左右,穿戴梳洗后,正欲出门找些吃的来。
“笃笃……。”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起。
心芸开了门,见身着藕荷色旗装,眉目清秀的姚小桃立在门外。她梳着简易的旗头,发梢插得几朵嫩粉色小碎花及胸前绣的小朵海棠,现在她是惠贵人宫中的侍女,自然比以前显得精干许多。
“谢婉侍,惠贵人请你到延禧宫一叙!”由于没有响应的品阶高,她打了个千儿说道。
曾经听容若提过惠贵人名叫纳兰芷珠,早年便入了宫,去年生了皇长子胤褆,在宫中的地位算是稳固。
延禧宫内檀香袅袅,珠帘逶迤倾泻,整体色调以青、湖水蓝为主,清新淡雅。暖阁内传出淙淙潺潺的琴音,仿佛空谷幽涧内的滴泉般清丽空灵。
自从心芸进宫以来便没见到康熙翻过她的牌子,她尚能如此悠闲自得,到底是真的清心自然,还是故作姿态?
随着姚小桃进入暖阁中,一个纯纯、懒懒的美人儿映入眼帘,满头乌发盘着高髻,一支珍珠钗垂着鹅黄色流苏,修眉如画,明眸如星,白底素色花的旗装,温润的羊脂玉镯子闪着淡淡的光辉,仿佛一下将心芸带到了民间的江南,纳兰家的女子果然个个不俗!
“谢婉侍自入宫以来,我还从未见过,今闻你得空便相邀一聚,今日就在此用些早膳罢!”惠贵人停下抚琴的双手,款款立起身,启朱唇婉声道。
大清早便知今日自己休息?心芸双唇嘟成一个圆,吃惊地望向惠贵人。
“怎么?惊奇了?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的一举一动岂能无人留意?或许过不了今日你就会明白,不止是我知道你今日不用去乾清宫当差,其他人也知道!”惠贵人拉起心芸,坐于黄花梨木圆桌旁,又吩咐另一名宫女道:“梓桐,传早膳!”
燕窝炖鸡丝、蒸鲜鱼、三鲜笋炒鹌子、绿豆棋子面、象鼻小馒头、虾仁青豆粥,清淡的口味正合心芸之意。心芸饿了,且不管惠贵人招自己来到底有何用意,吃饱再说。既然是自家姐妹,自然不必客气,心芸只淡定地拿起筷子同惠贵人一起进食。
“听说为安亲王贝子陪葬的小丫头进宫后遇到过你?”菜过五味之后,惠贵人果然开口道。
“是啊!”心芸一边嚼着鱼肉,一边回答,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却无比警觉。
芷珠看着她的模样,淡淡一笑,又为她夹了些鱼继续说道:“那么是你为她向皇上求的情?”
“不错!”心芸继续吃着菜,点头答道,心想宫中消息传得好快!无论康熙找什么由头,最终真正的原因还是瞒不过众人。
“向来听闻筠妹妹才气逼人、温婉柔顺,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率直豪爽!”芷珠轻轻笑出声来。
“贵人是我的姐妹,在这宫中若与贵人客气,岂不是没有个能交心的了?”心芸淡然地将她了一军,心芸之所以如此行事,记得历史上的惠妃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日后可以相交。
芷珠点点头道:“筠妹妹说得不错,既然你如此信我,我也不拐弯抹角。你可知你此举得罪了不少人?有人现在恨得牙都痒痒,明珠大人听闻后很是为你着急,觉得你实在不该为一个婢女树敌太多,不利于你的前程,故而让我提点你!”
我的前程?我的前程早在出纳兰府的那刻就被毁了!心芸心里冷笑着,表面却依然平静地道:“请贵人转告,不劳舅舅费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可能见死不救!”
惠贵人略显惊骇,望着心芸倔强地扬起的小下巴,继而莞尔道:“我知道你因容若心中有气,但无论怎样都必须深谙宫里的生存之道,否则纵使你不顾念别人,只怕会累及容若!”芷珠见状只得用容若来相劝。
容若当然是心芸的软肋,一听他的名字,心芸便泫然欲泣,双眼闪着泪光。
芷珠又拉起她的手,惺惺相惜地说:“皇上看重你,你又何必苦了自己?”
“多谢惠贵人好意相劝,若没有其他事,奴婢告退了!”心芸忙站起身来告辞便走,她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汹涌而来。
匆匆出了延禧宫,心芸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抹了把眼泪,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准备回他坦,在这朱墙围起的四方天里,她只能独自一个人坚强地守候!
前方不远处来了一行和尚,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听说最近为给夭亡的小格格超度,钟粹宫请了不少和尚。心芸并未关注,低着头疾步前行。
“哎呦!”感觉到与人相撞,一声低呼才引起心芸的注意。一个身材较为高大、着灰色僧袍、戴着僧帽的和尚居然被自己这小体格撞倒!心芸忙弯下腰上前致歉,那和尚却扭过头来急急耳语般地说了句:“纳妾实非我情愿,我绝不负你!”
这个声音怪异的和尚怎能如此说话,而且还拉着自己的袖口,心芸愠怒地瞅向他时,心潮猛然澎湃,血液瞬间沸腾,只觉双颊发烫起来,手心都因激动而冒出汗来!
眼前这个鼻唇间及下巴贴着浓密的假胡子的人是容若!
心芸差点扑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可她终究还是克制住了。第一反应却是迅速左右顾盼一番,惊奇地发现前方为首的竟然是慧远大师,心芸顿时明白是他帮助容若假扮和尚混入宫中!
“妹妹珍重,步步小心为上!等我!”容若边起身低头拂着尘土,边低声匆匆说道。
心芸刚想接话,却看见康熙和李德全往此处走来,只得暗暗用手指了指心口。
“谢婉侍不是在他坦内歇着么?怎得也在此处?脚可好些?”康熙一见她便关切地问道。心芸暗暗瞟了眼容若,只见他目光忧郁地盯着前方,面上极力掩饰哀痛。
“回皇上,是惠贵人命奴婢前来一叙,不想在此撞倒了这位大师!”
“哦?你的脚不易走如此长的路!”康熙没看容若一眼,只一心关注在心芸的脚踝上。
“不碍事,不碍事!奴婢好多了,可以回去!奴婢告退!”他对自己的关切令心芸想逃,只怕自己情不能已,低头请安便转身离开。
容若亦机械地随着那队和尚继续前行,面部的肌肉微微抽动着,连着嘴角一起抖动。
康熙惊愕地目送心芸离去,也往钟粹宫去了,今日听闻董常在梦见小格格归魂,一夜未眠哭泣,自当前去安抚一番。
匆匆一面又擦肩而过,再回首已不见容若的身影,这短暂的晤面撕开心芸心中的伤口,一入他坦栓上门,心芸便捂在被子里哑然而泣。
只哭了一小会,心芸便强迫自己收起泪来,宫里眼目众多,哭久了红肿的双眼会被发觉。一边的衣袖已被泪水浸湿,心芸轻轻甩了甩胳膊。
一个细小的纸卷,从袖筒里掉出,有墨迹!
心芸轻轻捏起展开来,熟悉的细小楷体,熟悉的掺和着花汁的墨香,熟悉的词风!
“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
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寞锁朱门,梦承恩。”
“你是在担心我把持不住么?”心芸苦笑着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手握着这首《昭君怨》,久久回味着。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心芸深叹了口气,即使偶尔交相辉映,也依旧是遥遥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