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批救济粮指标终于下来了,田大忠和田百广在办公室对救济粮发放户册作最后的审核。外间,杨队长正在翻阅着新收到的《生产救灾简报》。由于芦荻村生产救灾委员会工作活跃,生产救灾工作卓有成效,工作队的工作减轻了许多,上级抽调了三名工作队员到东庄去协助工作,芦荻村只留下了杨队长和老梁。老梁这几天又回家种麦去了,所以工作队只有杨队长一个人。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人,一进门就朝着杨队长盈盈跪下,哭诉起来:
“杨队长,求人民政府给俺做主,救救俺!”
杨队长忙放下文件,本能似的站起身来,离座弯腰想扶起来人,可定睛一看,伸出的双手停住了,只是挓挲着,口里连连说道:
“快起来!别这样!有事坐下慢慢说!”原来因为房屋后墙没有窗户,屋里光线很暗,来人又背着门口的光线,一时看不清面目。当要伸手相扶时才发现是个年轻妇人,虽然年届三旬,一身农妇装束,但是白皙姣好的面庞和苗条柔软的腰肢,依然散射着夺人的风韵。
那女人款款站起,挨着身旁的一条长板凳侧身浅坐,颔首敛胸,双手迭护腹前,面挂泪痕,犹如梨花带雨,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抬眼望了一眼杨队长,赶忙垂下眼帘,羞怯地红着脸轻声说道:
“歪头罗,噢,就是田百怀,昨儿个黑来到俺家纠缠俺,俺把他骂了出去。他就说,要把俺的救济粮抹掉,饿死俺娘儿俩。他说他现在是工作队,又是生救会,要饿死谁就饿死谁!所以……所以俺来请人民政府给俺做主,救救俺娘儿俩!”说着,又伤心地哭泣起来。
“哦?有这种事?”杨队长感到震惊,“政府早就说了,不准饿死一个人。怎么能说这种话!谁也没有这个权力!”说着抬头向着里间喊道:“田主任,怎么会儿事?您过来一下!”
那女人听见喊田主任,忙侧头望过去,这才发现田大忠、田百广在里间,不由得一阵羞愧,面颊更红了,头垂得更低了。
里间的田大忠和田百广开初听到哭诉,见是白兰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这时已经审查完了《救济粮发放户册》,田大忠已经逐页在田百广手指的“审定”处盖完了鲜红的印章。听杨队长招呼,田大忠一边小心地把印盒装进衣袋,一边走过来,田百广拿着户册跟在后面。
“喔,是白兰娘啊!”来到当间,田大忠跟那颔首低眉满面泪痕的女人打过招呼,对杨队长说道:“杨队长,让百广谈谈吧!”说着和田百广在杨队长对面坐下。田百广接过话头儿说道:
“是这样的——今儿个一大早,田百怀到俺家,说他要到大孙家他老丈人家借牲口去,让我把白兰娘——噢,就是她——白兰氏的救济粮抹掉。刚才我给忠大叔汇报了,没有同意。”田大忠接过来说:
“那是经过挨家挨户调查摸底后,在会上大家评定的,怎么能一个人随便说改就改呢?那还有章法吗?再说了,他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杨队长点头表示赞同。田百广把《救济粮发放户册》摊放在杨队长面前,指着当中的一行,念道:“白兰氏,二人,一等……”
田大忠回头对白兰氏说道:“白兰娘,你听到了,也看到了,你家救济粮是一等,没有变。钟县长都说了,是不准饿死一个人的。杨队长工作队也在这里,放心吧!等会儿纪铡墩就带着乡亲们到路庄子去领救济粮,你跟着大家一块儿去领就行了。好吧,没事,就回去吧!”
白兰氏又款款站了起来,款款鞠了几个躬,抬眼望了一眼田大忠,转身低头敛胸离去。
白兰氏走远了,杨队长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哟?这个田百怀,怎么能那样呢!”说罢,望望田大忠,望望田百广。
田大忠笑了笑,说道:“这事儿啊,还真得从田百怀的为人说起呢!他的事儿,全庄儿老少爷们儿都清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噢,杨队长,眼下就是寒露节气了,湖里还有不少地块儿没人耕,我再问问去。这事就让百广给您说说吧,他家与田百怀家对门,田百怀的事儿他更清楚。”说罢,站起身来,拍了下田百广的肩膀,走出门去。田百广挠挠脑门,然后说道:
“田百怀这个人,真像大叔说的——三天三夜说不完呢!我看还是先跟您说说白兰氏——就是刚才来的那个白兰娘。她娘家在咱汴水县城里,父亲是前清举人,一直办学堂教书育人。所以白兰氏也算是出身诗礼之家的大家闺秀,自幼许给咱村的白一巽。”
“白一巽?”杨队长思索着问道。
“噢,他去世好几年了。”田百广解释后,介绍起白家来,“白一巽是满清贵族后裔,满族老姓是白佳氏。早年其祖上流落到芦荻村,置地盖房,成了村里的富户,与田明一、蹇宝生并称俺芦荻村三首富。过日本那年,与大多数有女长成的人家一样,兰家匆匆忙忙把女儿兰芳送过来和白一巽完婚。后来生了个女儿,清秀爱人,取名白兰。一家三代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后来不知怎的,白一巽和他父亲好像突然改了常,他们祖上的八旗遗风在他父子身上死灰复燃了,尽日飞鹰走狗,赌博酗酒,更要命的是吃大烟,把一份好好的家业败坏了。先是不断卖地,后来把自家的高宅大院也卖了,全家搬进一个破旧的小院——就是现在白兰氏母女住着的院子。后来爷儿俩前后脚跟脚地得病死了,就剩下还没来得及卖的三亩来田和一所栖身的小院儿留给白兰氏母女。这一对孤儿寡母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噢……赌博吸毒是人生大忌啊!”杨队长有些感慨,“后来呢?”
“噢,再说田百怀——您看他那副尊容,他还‘猴子不知脸瘦’,还嫌弃自己的老婆呢!自打白兰氏进了芦荻村,田百怀就盯上人家啦。白兰氏,您刚才都看见了,人家可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的,加上年轻时更是个光艳照人的美人坯子!他田百怀也是自惭形秽,只能像个癞瘊子偷偷窥视着天上的白天鹅罢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