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渐渐深了,忠老爷感觉到了一丝凉意,自语道:“果然是‘交了七月节,夜寒白来热’呢!”他站起身来,围绕大场转了一圈,依然没见任何动静。忠老爷活动活动了身子,提着白蜡棍走到大场东边小菜园旁边,对着河沟舞起棍来。但闻呼呼风响,只见白光翻飞,不见身影。舞毕,又四处转悠了一阵,回到大槐树下,坐下继续闭目养神。
“啊!”“啊!”几声老鸹的叫声从柳树行方向传来,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分外凄厉瘆人。忠老爷警惕地站起身,提着白蜡棍快步来到小菜园跟前,弯下身躯极目向东边观察着搜索着,依然一无发现。
忽然,远处跳出了几点绿幽幽蓝莹莹的鬼火,飘飘忽忽,时聚时散,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艳丽动人。忠老爷看得入了迷,仿佛忘记了在这漆黑的深夜只有他一个人似的。忽然有两个大点儿的鬼火飘飘忽忽沿着大路向村子方向飘来,经过东四林,飘到柳树行,飘飘荡荡,聚聚散散,慢慢飘到村口,渐渐地快要来到忠老爷家大场下面了。
忠老爷提棍轻轻走下大场,下到大路,迎了过去。两个鬼火慌忙后退。忠老爷站住了,鬼火也停止了后退。忠老爷退回来,鬼火又飘飘忽忽地跟了上来。忠老爷站住了,鬼火也停下来只在原处飘忽着。忠老爷快步撵过去,鬼火慌忙快步后退。如是者三,忠老爷感到蹊跷,叉开双腿立在大路中间,右手杵着白蜡棍,对着面前跳动飘忽着的鬼火问道:“你们是谁?找我田大忠有事?”鬼火没有回答,只是不即不离地在原处飘忽着。
忠老爷握了握手中的白蜡棍,猛然想起:“哦!田百磊的祖坟不就在东四林那边吗!”想到这里恍然大悟,忙笑着对两个鬼火说道:“是朝彦老哥吗?是您和老嫂子吗?”两个鬼火分明抖动了一下。“您知道我今儿黑里要惩治您那个不肖之子,来感谢我的吧?”忠老爷问道。两个鬼火一聚一分跳了两下。忠老爷哈哈大笑,指着两个鬼火说道:“我说您两个老糊涂哇!你们的宝贝儿子作恶多端祸害乡里,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呢!可您还舍不得啊?我看还是早点儿送还给您老两口去管教吧!”鬼火又跳动了几下。忠老爷走上前去,鬼火吓得连忙后退。忠老爷站住了,说道:“好吧,鉴于他还没犯死罪,这回姑且饶过他,狠狠教训他一顿,废了他,留他一条狗命。若下回再犯,可就怪不得我了噢!”两个鬼火又飘忽到忠老爷跟前左右飘忽着,像是对忠老爷表示感谢似的。忠老爷走上前去,俩鬼火又慌忙后退着躲闪着。“好吧,老哥老嫂,回去吧,我送您!”忠老爷说着,继续往前走着,鬼火在前面飘忽着后退着。到了十字路口,忠老爷停下脚步,对俩鬼火说道:“老哥老嫂,您慢些走,老弟不远送了!”俩鬼火依旧飘忽着,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喔喔喔——”忽然村里一声鸡啼,接着迎来百鸡和鸣,那两个鬼火飘下大路,没入草丛,倏然不见。
忠老爷笑了笑,在十字路口又观察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土匪的动静。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疑疑忽忽的,感到又好笑又可怜:人都死了变成了鬼了,还在心疼着牵挂着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不肖子孙。真是舐犊情深啊!
“鸡都叫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呢?这可是最后时刻了呢!”忠老爷心里叨念着,一边往回走。回到家门前,周围转了转,复顺着大路往村中走去。来到西汪沿,一条白狗“汪”的一声从黑暗里窜了出来,引来三四条狗狂吠着朝忠老爷扑了过来。忠老爷立定身躯,拄着白蜡棍,等待着狗群的到来。谁知群狗跑近,认出了忠老爷,竟马上摇头摆尾哽叽着围着他转着,蹭着他的双腿,嗅着他的双脚,讨好地撒起欢儿来。
忠老爷斥开群犬,折身东南,走前门大路来到田百磊家门前,只见大门紧闭着,黑乎乎没有一丝灯光。他退到路南,伺身一棵大树下静静地观察着。观察了一阵,依然没有动静。
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西边“吱呀”一声,忠老爷扭头一望,见西汪沿儿关家场屋的门开了一道缝儿,一缕昏黄的灯光泻出,一个瘦小的身影钻了出来,后面的屋门“吱扭”一声又关上了。那个身影站了一会儿,歪着头绵沓绵沓地往西折北走去,幽灵般地没入黑夜里。忠老爷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车转身又继续向东走去。但见家家关门闭户,到处黑灯瞎火。最后,经过南北巷转回自家门前。
忠老爷在大场上转悠着,到处一片漆黑,到处一片死寂。忠老爷又回到大槐树下,坐在板凳上,往大槐树上一靠,仰头巡视着眼前无边的黑暗。
“喔喔喔——”从自家院子里传来一声鸡啼,接着东西南北杂乱地应和起来。
“鸡叫二遍了,离天亮不远了!”忠老爷自语着站了起来,伸展着腰身。又到南北巷口、村东路口巡视查看了一遍,一切依然静悄悄的。忠老爷回到家门口,走到大门西侧,纵身上了墙头,转身翩然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到锅屋门前。走进过底,查看大门,闩闭得好好的。来到东屋门口,轻轻一推,门无声地开了。忠老爷进了屋,把门关上闩好,摸黑来到床前,听到两个孩子响着轻微的鼾声。于是把白蜡棍插在床头儿,和衣躺在床上,一会儿响起均匀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