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戚家军主力前往广西平乱之际,倭寇打听到了东南沿海空虚的消息,如同打不死的蟑螂,成群结队又前来进犯。这次他们出动了两万多人,由加藤清正率领,分乘百余艘舰船,在福清、兴化、泉州、漳州等地登陆,一时间东南海警四起,告急文书沓至。
此时俞大猷、刘显都在别处用兵,因此唯有戚家军可用。留守的戚家军兵力不足,采取防守反击的策略,分兵层层狙击,待敌锐气一过立刻展开反击。当月,戚家军与倭寇交战十二次,每战皆胜,迫使倭寇集兵自守,但戚家军也没有能力对其展开包围歼灭作战。双方相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倭寇又流窜到仙游一带,将仙游县城围得铁桶一般,昼夜不停攻打。
朝廷见福建全省再次糜烂,连忙授予戚继光福建总兵官一职,命他立刻率军赶赴福建作战。戚继光在班师的途中接到了这一任命,立即督率各部人马赶赴仙游,列阵石马(地名),与倭寇对峙。
一日清晨,仙游地区降下了大雾。戚继光担心倭寇趁雾进攻仙游县城,于是挑选出八百名勇士,由胡守仁、王如龙、叶大正统领,组成一支敢死队,秘密潜入仙游县城,协助城内明军守城。同时戚继光四处布置疑兵,火器营不断发炮轰击倭寇,借此牵制、迷惑倭寇,使之不敢趁雾发动袭击。
然而倭寇还是发动了攻城作战。加藤清正是戚继光的老对手了,屡屡被戚继光耍弄,这次终于长了个心眼,没有被戚继光所惑。
加藤清正率领万余倭寇乘着浓雾在仙游南门外发起攻城。他们制造了一种登城工具“吕公车”,四周粘上竹木棉毡,既防炮火,又不怕弓箭,推至城下,竟然比城墙还高!倭寇们纷纷登车入城,与城内明军展开了肉搏战。
此时情形万分紧急,胡守仁见倭寇源源不断涌入仙游,对王如龙、叶大正二人道:“事急矣!随我杀贼去!”
当下八百名虎贲之师,在仙游城内横冲直撞,真个是人逢人倒,马遇马伤。倭寇不能敌,纷纷败退下来。加藤清正的部将九鬼嘉隆闻报,急忙率军支援。两军相交数合,九鬼嘉隆被王如龙一刀劈碎了护心镜,吓得连忙拨马逃出城外。戚家军趁势击退入城的倭寇,重新建立起城墙防线。
戚继光得知倭寇大举攻城,尽起戚家军精锐,在大雾之中与倭寇展开了决战。张元勋攻左路,吴惟忠攻右路,杨紫嘉攻中路,三路人马合力进击南门倭寇主力。
矢石如雨,炮声如雷。仙游南门外,雾气弥漫,几丈之外便模糊不清,无从辨认方向。戚家军以鸳鸯阵为单位,四处散开,以乱打乱,尽可能多的给予倭寇杀伤。混战中张元勋所部被倭寇冲散,大雾之中无法集结队伍,张元勋孤身一人行动,不幸被上百倭寇所困,张元勋手刃数十人,身中十余创,终因敌众我寡,阵亡于虎啸潭边。
张元勋是含笑而死的,没有在刀与火中滚过、在血与肉中浸过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一刻的笑容。
那是属于勇者的笑容。
南门大战,戚家军与倭寇纠缠在一处,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厮杀。无论是戚继光还是加藤清正,他们心里都明白,是生是死,是存是亡,今天就能见出个分晓了。
雾气愈加蒸腾弥漫,相隔不到一丈之地,便谁也看不见谁了。此时任何指挥都已无用,双方比拼的就是勇气、耐力和单兵作战素质。戚家军与倭寇不同的是,他们为了心中的信念而战。而倭寇只是纯粹的屠夫,他们手里拿着的,无一不是滴着人血的屠刀。从他们举起屠刀的一刹那,他们再也无法停止自己嗜杀的野**望。
双方从清晨一直厮杀到正午,这时太阳高升,雾气渐渐散去,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幅阿鼻地狱的惨象:鲜血汩汩横溢,骨肉零落四散,根本分不清楚这些鲜血骨肉是属于谁的。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味道,闻多了就要作呕。苍蝇已经寻了过来,越聚越多,欢快的嗡嗡叫着,似乎在演奏着饭前的交响曲。
午时过后,戚家军恢复了建制,重新组织起了攻势。倭寇渐渐支撑不住,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入了营寨之中,龟缩在内,想依托营寨防守。
戚继光亲自督率各部人马猛攻倭寇营寨,大伙高喊为张元勋报仇,以锐不可挡之势冲击倭寇营寨。杀声如雷,火光冲天,明军破栅而人,奔涌飙来。倭寇彻底崩溃了,争相夺路而逃,杀死烧死者不可计数。九鬼嘉隆当场战死,加藤清正狼狈不堪逃回日本,从此再也不敢跨入大明疆土一步。
《尚书·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史载此战为:“盖东南用兵以来,军威无如此之盛者”。
此战过后,戚继光的声名盖过了宣府总兵马芳,成为大明王朝最耀眼的名将。戚家军的防区覆盖了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四省,整个东南沿海几乎全部都在戚家军军威的笼罩之下,声威之盛无人可出其右。
仙游之战结束后,戚家军在王仓坪、蔡坡岭、韶安等地连续作战,将仙游之战中逃脱的倭寇残部尽数歼灭。随后戚继光、俞大猷、汤克宽三路兵马会师南澳岛,将这最后一股倭寇团团围困,这股顽敌一旦被歼灭,将意味着倭寇之乱彻底平息。
汤克宽乃是将门之后,家传武艺高绝。少年从军,此后战功不断,一路升至副总兵,后因倭寇猖獗,一时作战失利,被贬为浙西参将。自倭寇入侵之日起,他便一直领兵抗倭。嘉靖三十四年,在直浙总督张经的指挥下,明军大败倭寇,获“王江泾大捷”。此仗虽说是东南诸路兵马共同的功劳,但其实真正出力的只有汤克宽、俞大猷、卢镗三人。张经获胜后不久便被当朝首辅严嵩的亲信赵文华诬陷入狱,论“罪”斩首。而先前的抗倭名将朱纨因推行“海禁”触犯朝野权贵利益,被诬告革职,愤恨自杀,因此汤克宽便成为了东南沿海抗倭的中流砥柱。若是论资排辈,他比俞大猷的资格还要老些,戚继光就更不用提了,在他面前只能算是个小字辈。
眼下三位名将围住的最后一股倭寇的首领名叫吴平,号称“闹海长鲸”,在闽粤沿海一带抢掠近十年,势力范围远达台湾与南洋。他性情狡诈多疑,做人反覆无常,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明军将领一提起此人,都恨不得将其剖心挖腹,看看他究竟长了一副怎样的心肠。戚继光与俞大猷、汤克宽商议后决定:兵分三路,分进合击南澳岛。
戚家军采用了陈文定发明的“木制涂塌”,首先攻入南澳岛,将一干倭寇杀得落花流水。很快,俞大猷与汤克宽也杀入岛内,三路人马团团围困,层层进剿,将岛内倭寇迅速肃清。吴平见势不妙,率领残部从海路逃遁,又被俞大猷的水师截获大半。吴平侥幸脱身,身旁只剩下了八百多人,尚且人人带伤。吴平仰天大哭:“贼老天,你待我何其之薄耶?”欲举刀自尽。手下人匆忙上前阻拦,一并相抱痛哭,声闻数里,悲不可抑。
其实吴平大可不必憎恨命薄,因为不久之后他就会没命了。以戚继光、俞大猷、汤克宽三人的性格,必然要斩草除根的。于是戚继光、汤克宽在陆上追,俞大猷在海上追,把吴平从南澳岛赶到了广东雷州,再把他从广东雷州赶到了广西康州,最终把他赶出了国门,赶进了越南万桥山。
至此,中华境内再无倭寇。
这还不算完,明军要的是吴平的命。经过一番筹划,明军打进越南,在万桥山一带大规模搜捕吴平。吴平见活命无望,投海自尽。明军这才从越南撤兵,大张旗鼓的班师回朝。
自始至终,越南黎氏王朝未敢置一词,更不敢发一兵一卒相抗。
嘉靖皇帝朱厚熜为了表彰戚继光的功绩,在山东登州为戚继光修筑“父子总督”、“母子节孝”两个牌坊,以彰显其赫赫战功。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这首戚家军军歌,从此传遍大江南北、关内关外,成为了天下百姓争相传诵的“凯歌”。戚继光和他手下的将士们,被东南沿海的百姓立庙祭祀,奉为神明,四季香火不断,岁月拜祭如云。戚家军的故事,也被载入史册、写为诗词、编为戏曲、演绎成小说,从此千古流传,至今美名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