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瓦夫人既降,她麾下的人马也纷纷归顺。一时间,各处叛乱传缴而定,黔江南北望风而靡,广西父老皆知有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戚将军。
兵事一了,戚继光果然没有食言,立即上疏为瓦夫人辩解冤屈。不久后朝廷降旨,恢复岑猛、瓦夫人等一干人的名誉,追思瓦夫人的抗倭功劳,册封她为二品诰命夫人,并令其子岑邦彦承袭田州土司之职,同时诏令戚继光班师。
按理说此间事了,戚继光应该从速离去才是,毕竟瘴气来临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事与愿违,他现在走不成了。
一切都归咎于戚继光无限的男儿魅力。从战场到官场,他的所作所为,在不经意间彻底征服了瓦夫人的芳心。
广西民风淳朴,习俗自然,没有那么多“仁义道德”的束缚。至于“一女不可事二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的谬论当然也不存在。瓦夫人是个性情坚毅的女子,对待感情颇为执著,因此她毫不犹豫地向戚继光发动了追求攻势。
戚继光当然不能答应。首先朝廷不允许,世袭土官之母与总兵大将结合,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其次王红玉不允许,搞到最后说不定会招来灭门惨案。第三自己心里也不情愿,试想一下,家中放着一个武旦,再弄回去一个刀马旦,“两旦”闹将起来,这日子究竟还要不要过了。
然而戚继光也无法拒绝,因为他一拒绝瓦夫人就要亮刀子。事实上戚继光学艺不精,一身武艺本来是稀松平常的,若是单打独斗起来,恐怕没有戚继光的好果子吃。戚家军的大小将领发扬了一贯见死不救的优良风格,由着二人闹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头,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戚继光第一次生出了有心无力的感觉。
戚继光用尽了一切办法。内中有“偷梁换柱”,即找个长得差不多的替身杵着,自顾自偷偷溜走。结果被瓦夫人识破,亲手捉将回去。
有“暗度陈仓”,但无论戚继光“度”到何处,瓦夫人总是及时发现。戚继光稍稍流露出应允之意,本想借机麻痹瓦夫人,再趁机逃走,不料被瓦夫人“将计就计”,更加坚定了信念,愈加死缠不放。
有“调虎离山”,可惜“虎”不听调。
有“李代桃僵”,戚继光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几名未婚的戚家军美男子向瓦夫人求爱,皆被瓦夫人乱拳打出。
一部《孙子兵法》翻完,戚继光发现只剩下“苦肉计”了。这一计,陆炳对夏言用过、严嵩对夏言用过,戚继光对王红玉用过,他们都成功了;这一计,王世贞对严嵩用过、严嵩对徐阶用过,但是他们都失败了。事实证明,这一计对付男人效果难测,但是对付女人嘛,咳咳,还是很管用的。
戚继光使用苦肉计经验丰富,并且屡试不爽。此番他将再次拿出真挚的感情与滚烫的泪水,去蒙骗一颗朴实善良的女人芳心。
这一日,戚继光身着便服,暗中穿有软甲(场景熟悉),独身一人去见瓦夫人。瓦夫人以为他回心转意了,不由芳心窃喜,整装相待。谁料戚继光甫一见面立刻大哭,并且作揖不止。瓦夫人惊骇莫名,连问其故。戚继光哽咽道:“发妻病重,昨晚刚刚接到她的书信,要我赶回家乡见她最后一面……呜呜呜……”
瓦夫人感动道:“你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我陪你一道去见她,也好认个姐妹。”
戚继光大惊,哭得更狠了,他道:“她生性多疑,见了你必定要发怒,一怒之下说不定会……”
瓦夫人狐疑道:“放你回乡,你多半就不回来了,到时我上哪里寻你?”
戚继光心里暗道:算你猜对了,就算皇帝下旨我也不会回来了。嘴上却说道:“他日有缘必定会重逢的,两情相悦,何必拘泥于朝朝暮暮?”
瓦夫人想了想,还是坚持一起去,并发誓决不让王红玉知道她来过。戚继光气结,费尽口舌再三劝说,瓦夫人就是不听。最后戚继光哭累了,咬牙发狠道:“你再不放我走,我便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能把戚继光逼到这份上,瓦夫人着实不简单。
片刻沉默过后,瓦夫人轻轻道:“难道你不能再住两天吗?你就这么心急吗?”
戚继光坚决道:“我与发妻情深似海,别的事可以商量,唯独此事万难从命!”
半晌后,瓦夫人伤心道:“我昨晚梦见,梦见我和你拜堂成亲了……”
听到这话,戚继光突然有些悔意,他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天底下,有多少男人盼一痴情女而不可得,他却偏偏要设计去骗这个深爱他的姑娘。
戚继光语气放缓,叹息道:“既然无法拜堂成亲,你我干脆结拜成兄妹吧!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瓦夫人困惑道:“结拜?”
“对!”戚继光黯然道:“结拜为兄妹。有国法家规在,你我只能缘尽于此了。”
瓦夫人一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到现在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她哭得伤心,哭得断肠。哭着哭着,她上前抱住了戚继光,将头埋在戚继光怀里,哭个不停。
戚继光叹道:“哭吧!把这些年你遭受的委屈,统统哭出来,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瓦夫人哭够了,抹掉泪水,扬起面庞,仔细盯着戚继光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哥,我恨你!”
命运对人的捉弄,并不在于它给你的好不好,而在于它给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
妾知君有妇,也知君不孤。天涯埋旧梦,此生为君哭。
浮生薄命女,未嫁不识珠。愿君感妾意,不忘于江湖。
临别那日,瓦夫人、秦葵等人在郊外为戚家军送行,众人依依惜别,再三回首。戚继光与瓦夫人相视良久,默默离去。残阳古木,寂寥悲风。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人影也消失了,瓦夫人依旧伫立凝望,不知在期盼着什么。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抬头望去,一个英气勃发的身影从远方疾驰而来,那一刻,他像极了翱翔九天的雄鹰。
瓦夫人浑身一震,眼中射出了希冀的光芒。果不其然,来人正是戚继光。
戚继光行至瓦夫人面前,道:“我忘了一件事。”
瓦夫人的眼神登时黯淡下去,她别过脸,无精打采的问:“什么事?”
戚继光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纵马到秦葵身前,对他说道:“我把瓦夫人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他。”
秦葵与瓦夫人同时脸色剧变。
戚继光又对瓦夫人道:“我看得出来,秦将军是真心对你的,他必定不负于你。”
不等二人有所反应,戚继光抱拳道:“二位珍重!”说完,纵马不顾而去。残阳已然落山,只留下了浩瀚的晚霞,和那天边若有若无的梵音……
几度思量几度秋,几多徘徊几多愁。
流水无情恨心断,水带离声入梦流。
此后不久,瓦夫人与秦葵成亲了。终其一生,他们再也没有发动叛乱,更没有踏出田州一步。万历二年正月初二申时,瓦夫人产下一名女婴。这名女婴,将在之后的峥嵘岁月里,以她的赫赫战功,名扬大明九州天下。
她便是威震万历、天启、崇祯、弘光、隆武、永历六朝的千古名将——大明柱国光禄大夫、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太子少保、四川招讨使、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镇东将军、四川总兵官、忠贞侯、一品诰命夫人秦良玉。
天下安危女儿身,勤王归后更烟尘。
中原豪杰知多少,不及西南一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