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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瓦氏夫人

大明天下的局势犹如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烽火熄灭,那边狼烟再起。

正当东南沿海倭乱逐渐消弭之际,广西田州土官之妻、人称“石柱将军”的岑花(人多称之为“瓦夫人”),扯旗放炮,反了。

瓦夫人,生自广西归顺州土官之家,自幼聪慧好学,饱读诗书,又爱习武练艺,剑法兵书无一不通,端的是文武全才。更难得风姿绰约,性情豪爽,是个罕见的奇女子。后嫁与田州土官岑猛为妻,改名为“岑花”。

按理说瓦夫人是不可能造反的。早在嘉靖三十四年,年纪轻轻的她就应朝廷征召,亲自率领“广西狼兵”前往东南沿海平倭,协助直浙总督张经成就了“王江泾大捷”。这个忠义贯日的女将军,一度被人尊称为“石柱将军”,颇受时人赞誉。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迫使她手中的利剑对准了大明官兵。

其时奸相严嵩秉政,以陷害忠良为能事,与干儿子赵文华合谋冤杀了张经。随后不知怎的牵连上了瓦夫人,严嵩派赵文华查访其“罪状”,一来二去瓦夫人竟然被诬陷成了反贼,朝廷震怒发兵征讨。岑猛与明军周旋数月,最终兵败身死,瓦夫人兵败后不知所踪。

数年之后,瓦夫人重现田州,以一人之力,号令起数万之众,大败明军与广西诸路土司,再次占据了田州。随后她上表申诉冤情,并请求朝廷重新给予册封。然而朝廷正为东南剿倭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理会小小田州土司的冤屈。拖至今时今日,瓦夫人冤屈难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正式起兵造反,由此点燃了广西的燎原战火,广西因此大乱。

广西明军腐化堕落,哪里是瓦夫人麾下狼兵的对手?对阵之际屡战屡败,只得请求援军。朝廷遂调戚家军入桂讨伐瓦夫人。

戚继光接到谕令,遂点起全军将士,朝广西进发。岭南一带多瘴气,而广西素有“瘴乡”之称,外来之人倘若水土不服,一旦吸入瘴气将立即病倒,委实厉害。广西瘴气发于春末,敛于秋末,戚继光算定行军时间,预计可在秋末抵达广西,随后趁秋高气爽之际进军,平定瓦夫人之乱。

从古至今,华夏一族殒命于西南的名将不计其数,远至大汉伏波将军马援、近到本朝黔国公沐晟,皆因瘴气而殁。戚继光知道厉害,一经进入广西境内,便督促众人日夜兼程而行,人不解甲马不解鞍,旬日之间,王如龙的前军三千人便已兵临田州城下。三日之后,戚继光的中军也到了,将田州城团团围定,只放开东南一角,围而不打。

此时瓦夫人正在攻打广西各郡县,听闻戚家军“从天而降”,唬得魂不附体,连忙集合部众回援田州。她久闻戚家军威名,唯恐来迟一步田州城破,决定先带五千人轻装疾行,令其余人马迤逦跟进。

瓦夫人心急火燎引兵回援,却不知晓戚继光赖以成名的看家本领——《孙子兵法》(戚继光修订版)。她将见识到有史以来最为卑劣的“围魏救赵”与“围城打援”。

当瓦夫人抵达田州东南郊外时,已到了二更时分。她怕惊动戚家军,严厉约束众人,引军悄悄前行。不久之后,这支人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潜行到田州城下。

突然,田州城上杀声顿起,火把冲天,大批箭矢射下。瓦夫人花容失色,环顾左右道:“怎么回事,难道田州失守了?”左右哪里知道,护着瓦夫人向后急退。退到离田州城约有七八里的时候,瓦夫人发觉事情蹊跷,忙止住了众人。她对手下骁将秦葵道:“前日派细作联络,说田州城固若金汤,怎么说丢就丢了?”

秦葵道:“田州城易守难攻,哪里会丢?待我去瞧瞧便知!”说罢,他单枪匹马复至田州城下。城上又射下箭雨,有人大声叫骂:“昨晚扮成田州兵企图骗城,吃了亏去,今晚还敢再来?”

秦葵挥枪拨开箭矢,耳内叫骂声听得真切,气极大喝道:“呔!瞎了你们的狗眼了!瞧瞧我是谁?”

此时深夜不见五指,城上哪里看得清楚,依旧用箭雨来回答。

秦葵无计可施,只好拨马回走,去寻瓦夫人。

这边秦葵刚走,那边瓦夫人就遭到了戚家军的袭击。东南西北各处都有明军杀来,人影憧憧不知有几多兵马。瓦夫人虽然骁勇善战,碰上这个局面也是束手无策。她见西南方向明军攻势稍弱,于是率军投西南而去。仓皇行了数里,渐渐发觉西南方向明军越来越多。瓦夫人自知中计,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她临危不惧,扬起雁翎刀,身先士卒杀入明军阵中。

秦葵驰骋了十余里,只听杀声四起,到处寻不见瓦夫人的踪影。正在焦急万分之际,他瞧见西南方向火光最多,隐约伴有人喊马嘶之声。忙奋力冲过去,只见乱军重重之中,瓦夫人与明军将领战做一团。秦葵忙上前助战,把瓦夫人从重重围困中救了出来。

他们终于尝到了鸳鸯阵的威力,也终于明白,戚家军之所以威震东南沿海的原因。

最优秀的军人,要同时具备豺的狡诈、狼的凶残、虎的勇猛,豹的耐心,当然,还有狗的忠诚。

这些品质,恰恰都在戚家军身上得以体现。

遇上如此无敌之铁血雄师,他们安得不败?

然而瓦夫人并没有放弃,她要奋斗至最后一刻。

战至天明,瓦夫人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人,秦葵喊道:“大伙快支撑不住了,是战是走快拿主意!”

瓦夫人咬牙道:“往南去!去寻咱们的大军!”说罢舞起雁翎刀一马当先冲出,秦葵紧紧跟随其后,众人纷纷跟上,向南面突击。常言道“事急发威,临死挣命”,此话一点不假,他们如同出山的大虫一般,锐不可当,戚家军纷纷后退。瓦夫人绕过一座山头,又绕过一座山头,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绕,渐渐将戚家军抛开。

行至一处山涧,泉涌汩汩,溪流潺潺。众人厮杀一夜,纷纷下马饮水。这时只听金鼓之声大震,一彪明军从斜刺里杀出,为首的明将大喊:“王如龙奉命拿汝,快快束手就擒!”

瓦夫人大怒,上马操刀来战王如龙。两人走马灯般大战五十余合,瓦夫人身边的人马只剩秦葵一人了。秦葵大喊道:“夫人莫要恋战,快快去迄!”瓦夫人醒悟过来,虚晃一刀夺路而逃,与秦葵一道向西而逃。王如龙嘿嘿一笑,引兵不紧不慢的追去。

瓦夫人与秦葵又向西逃了十余里,见王如龙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追赶着,怎么都甩不掉,心里不由焦躁起来。他们快马加鞭疾行,见面前是一处峡谷,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行了半个时辰后瓦夫人突然勒住坐骑,大声叫苦。秦葵奇道:“夫人何故如此?”瓦夫人苦笑道:“你看前方。”

秦葵抬头望去,不远处,一条大江横在面前,江水滔滔,迅如疾雷。秦葵失口惊叫:“黔江!”

他们二人在明军的驱赶下,误入了“断藤峡”。

昔日成化年间,这里还叫做“大藤峡”。有大藤如斗,横跨黔江江面,昼沉夜浮,可供人攀附渡江,当地奉若神灵,因而得名。后来壮、瑶、僮各族起义,朝廷派名将韩雍率兵十六万镇压。取得胜利后,韩雍手持大斧,亲手砍断了这根大藤,将“大藤峡”改作了“断藤峡”。

江流湍急,二人无舟无桨,怎生得渡?他们左顾右盼,最终只能回马望向来路。

征尘滚滚而来,须臾之间,身穿红盔红甲的戚家军杀至二人面前。他们如同一团火红的烈焰,只消向前一冲,就能将早已疲惫不堪的二人轻而易举的吞噬掉。

瓦夫人是个狠角色,她习惯了欣赏手下败将痛苦的表情。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戚家军面前,她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她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茫然无助,她第一次生出了有心无力的感觉。

瓦夫人轻轻叹息一声,对秦葵道:“你有老母在堂,你……降了吧!”

秦葵没有说话。

见秦葵不应声,瓦夫人又道:“我死之后,小儿邦彦料难活命,全仗将军收尸,务请让我母子合葬一处。今生欠下你的大恩,来世我一定还。”

秦葵浑身巨震,顷刻后,他泪如雨下,哽咽不能语。

明军阵中驶出一骑,拱手长笑道:“瓦夫人!何必如此?你不会死,你的孩儿也不会死!”

瓦夫人怒目相向,道:“你是何人?”

来人在马上又是一揖,诚恳道:“小将戚继光,久仰瓦夫人抗倭事迹,我愿以身家性命作保,瓦夫人倘若归降,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瓦夫人不能置信道:“你就是戚继光?”

戚继光豪情万丈道:“放眼天下之大,有谁敢冒充我?有谁能冒充我?”

瓦夫人垂首思索片刻,纵身下马,跪伏道:“向戚将军请降。”秦葵随即也下马请降。

戚继光上前将二人扶起,真诚的望着瓦夫人的眼睛,道:“能够结识你这样的女英雄,戚某三生有幸!”

瓦夫人心儿猛然一跳,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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