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来探望杨紫嘉时,他刚刚安排完招募流民的事。
戚继光见杨紫嘉脸色不错,神气充足,笑道:“黄石贤弟恢复的不错,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戚继光对杨紫嘉一向很尊重,从来不会直呼其名。
杨紫嘉心道:刚了却一桩心事,气色当然好多了。
当下却说:“有劳戚将军挂念,我已无碍了,随时可以重新上阵厮杀。”
戚继光道:“暂时不需要贤弟理会战场上的事,现在朝中风向不定,福建倭乱未平,为兄的意思是,今年你代我回京叙职,顺便打探下消息,再帮为兄运作一下。”
杨紫嘉最近虽然卧床养伤,足不出户,但对朝野局势了如指掌。他知道戚继光眼下正处风口浪尖,便一口应承道:“兄长放心,我一定办好。”
戚继光用赞赏的目光望着杨紫嘉,道:“一切拜托贤弟了!”随后取出一沓银票,悄声道:“这是一万两银票,你在朝中活动需要经费,斟酌一下哪些人该给。”
杨紫嘉收下了银票,二人又细细商议一番,戚继光方肯离去。
杨紫嘉这厢不多说,打点起行囊,带着十余名亲兵星夜奔赴京城,以解戚继光之难。
路上辛苦,非止一日。杨紫嘉等人先骑快马抵达杭州,转而乘坐沙船,沿京杭大运河迤逦向北行驶。至山东临清运河段,水面结冰不能前行,于是又改换马匹。这般折腾了两个月,终于望见了巍巍京城。
杨紫嘉等人进入京师,回到崇国寺街宅院住下。随后杨紫嘉沐浴更衣,前往内阁首辅徐阶府中拜访。只见相府巍峨壮观,甚是气派。杨紫嘉寻到角门,投入名刺,塞了五两银子的门包,便被徐府家人引入府中。
杨紫嘉整了整衣冠,随这名家人入内。一路穿堂过院,曲曲折折,终于来到一处厢房,家人斟满茶水自行离去。杨紫嘉等了约有一个时辰,方听到廊下有脚步声传来。
杨紫嘉忙站起身,静候徐阶到来。很快,脚步在门前顿住,一个圆脸肥胖老者踱步入内,对杨紫嘉略一点头,便一屁股坐在主位之上。
杨紫嘉干等了半天,又见这厮如此傲慢无礼,不禁心头大怒。他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人格比较健全,还不大习惯本时空的尊卑观念。不过既然是自己有求于人,只好一边心里暗骂,一边满脸堆笑道:“相爷近来安好?戚将军在南方颇多挂念……”
徐阶不咸不淡干笑一声,道:“戚将军一向与严嵩交好,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句话阴阳怪气的,可真不好听,但是杨紫嘉得听进去。杨紫嘉呆了呆,忙对徐阶道:“戚将军从来没有与严嵩有过来往,何谈“交好”二字。戚将军一直在我们面前说徐相才是朝廷柱石,徐相在位,才是大明百姓之福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见徐阶面色稍缓,杨紫嘉继续大灌迷汤,道:“严嵩、严世蕃父子欺君罔上,暗通倭寇,杀之剐之不足惜,徐相将此二人之罪昭告天下,功盖社稷千秋呐!”
这番话相当的肉麻,换成别人至少得谦虚几句,可徐阶大人面不红心不跳,手抚胡须默然不语,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杨紫嘉知道多说无益,从袖中掏出三千两银票,道:“戚将军听说京师天气陡然变寒,特地为相爷准备了些许炭敬,一片孝心,还请相爷笑纳。”说着话,杨紫嘉将银票双手奉上。
徐阶没有接,不过脸色稍霁。他道:“放到桌上吧。”随后说:“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是非曲直自有圣裁,只要戚继光忠心为国,就不必过于担心。”随后端起茶杯。身旁的家人立即高声叫道:“端茶,送客!”
杨紫嘉思忖徐阶最后一句话有点意思,明显话中有话,于是起身告辞。
次日,杨紫嘉一大早前去拜访内阁次辅高拱。本想在他下早朝后求见,结果在门首一直站到午时,门内才有人出来传话叫进。
杨紫嘉一上午水米未进,又冻又累又饿,憋着一肚皮的怒火进了高府。进府之后倒没多等,陈文定很快被带入一间书房。入内一看,书房内满满当当坐着七八个人,正在议事,正中央主位之上的便是高拱。
见杨紫嘉进来,高拱只是眼皮一抬,没有搭理他,口中滔滔不绝,仍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众人见高拱不理睬他,也把他当做空气一般,自顾自的说话。杨紫嘉大感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愣在当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高拱说完了事情,突然对杨紫嘉道:“你是何人?何时进来的?”
杨紫嘉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来时查阅了数据库,知道明朝建国以来,南北武将之争便绵延不断。开国之初以淮西将领为主,隶属南方武将派系。而靖难之役后又以燕王府将领为主,隶属北方武将派系。之后皇位更迭,首辅交替,南北派系于是轮流秉政,麾下武将也就走马灯般轮换上场,总之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戚继光虽然是北方人,但属下多是江浙一带人,又常在南方用兵,自然被归入了南方将领一系。而高拱是河南新郑人,他要建立自己的派系,自然会扶持北将,打压南将!
杨紫嘉知道高拱未来还会蹦跶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隆庆皇帝驾崩,万历皇帝即位,高拱才被张居正撵回老家,彻底告别政坛。此时此刻,得罪不得。
杨紫嘉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戚继光帐下从三品指挥同知杨紫嘉拜见高相。”这算是回了高拱的前半句问话,至于后半句,他不想自取其辱。
高拱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杨将军,来人,看座!”
杨紫嘉坐下后,见高拱不说话,只好开口道:“戚继光时常谈起高相,敬仰高相高才大德,乃是朝廷中流砥柱……”
高拱打断他的奉承话,道:“据说戚继光在东南诸省炙手可热,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了,可有此事?”
杨紫嘉大骇,心想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戚继光这才打了几场胜仗,就惹来了如此多的风言风语。将来自己一定要脱离朝廷单干,不然别说发展工业了,就是立个烟囱也会被口水喷死。
纵然是严寒隆冬,杨紫嘉的汗水仍然涔涔而下,他思忖再三,解释道:“戚将军一心报国,绝无二心,只是战功彪炳,遭了小人之忌,请高相明鉴!”
高拱轻狂一笑,指着四周的武将说道:“在座的诸公,哪个不是战功彪炳?又单指一人道:“宣府总兵马芳,你可认得否?”
杨紫嘉最近深入学习了嘉靖中后期的历史,闻言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威震北疆,力挫俺答汗的马将军,失敬,失敬!”
马芳略一点头,算是回礼。
高拱又指出二人,道:“险山参将李成梁、大同参将麻禄,比之戚继光如何?”
杨紫嘉道:“李将军威震辽东,麻将军威震西北,与戚将军一样,皆是当世之名将。不过李将军的大公子李如松、麻将军的大公子麻贵将来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杨紫嘉故意没提马芳的宝贝儿子马林和李成梁的二儿子李如柏,他实在不希望在本时空再看到一场萨尔浒之战。
李成梁与麻禄都面露惊讶之色,他二人久经沙场,阅人无数,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本事了得,将来的成就甚至会在自己之上,却不料被一个外人说了出来。马芳有些丧气,心想:“难道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马林在外面的名声那么差吗?”
高拱见众人神情各异,知道杨紫嘉说中了他们的心事,不禁对杨紫嘉刮目相看,但此时高拱准备打压戚继光,不愿与杨紫嘉多说,于是端起了茶杯。
杨紫嘉缓缓站起身,团团一揖,昂首阔步走出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