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一年的冬天,寒风刺骨,慑人心弦。一向地气暖湿的福建,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只见大雪漫天席卷,天地间苍茫一片,草木枯萎衰败,人畜冻死无算。
天变有异象。
大明的子民们不知道,这个寒冷的冬季,仅仅是一个开始。之后的岁月里,他们将见证自三皇五帝以来最寒冷的时期,他们将为这个小冰河时期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被异族征服。
天气过于严寒之时,莫说是火铳,连火炮都失效了,这些杀敌利器统统会变成一堆废铁。而面对来去如风的游牧骑兵时,明军的制敌武器,恰恰是这堆废铁。
不过无论是多么恶劣的天气,戚家军总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这一晚,二更时分,戚家军倾巢而出,分成数路朝盘踞在福清各处的倭寇扑去。戚继光亲自带队主攻位于福清东部的匪穴——牛田。福清共有近万倭寇,其中以牛田的倭寇最为嚣张,又因为牛田靠海,控制着福清全县倭寇的退路,因此被戚继光选定为主攻对象。
茫茫雪夜,阴冷凄清,大军偃旗息鼓,束马衔枚,朝牛田悄悄行去。
又是一个“雪夜下蔡州”。
风声越刮越紧,大雪越下越密。
谁也猜不到戚继光会选在这个时候进军,唐时的吴元济猜不到,现在的倭寇更猜不到。他们正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做着一世抢掠的春秋大梦。
当戚家军如李愬一般从天而降的时候,他们的梦终于醒了。
一夜之间,主客之势逆转,福清倭寇被尽数全歼,大量被掳男女获救,史称之为“牛田大捷”。
福清战后,戚继光探知兴化府城以东的林墩尚有四千倭寇作乱,立即挥师南下,急行数十里赶至兴化府城。
令所有人意料不到的是,戚继光来的时候火急火燎,唯恐不够快,到了地方该从速进攻的时候,他反而不慌不忙的在兴化府城住了下来,并且四处寻田问宅,大有在此安家养老的意思。
这下戚家军将士可就想不通了,他们纷纷猜测戚继光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要和人家喝了合卺酒才肯走。有些好事之徒甚至怀疑那个姑娘是青楼女子,戚继光正筹钱为她赎身云云。更有甚者,一些犯了军法,曾被戚继光责罚过的人打算向王红玉告密,企图借此“公报私仇”一番。
戚继光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鬼才晓得。如果名将的每个行为都循规蹈矩,都能被人一眼看穿的话,那他还能称之为名将吗?
就在这时,戚继光与杨紫嘉在密室细细商议夺取林墩的计划。
欲取林墩,先夺宁海桥。
宁海桥,夹在群山之中,是兴化通往林墩的咽喉,经查探共有五百多个倭寇把守,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戚家军需要在天险之下,群贼之中,完好无损的夺取这座至关重要的桥。
夺桥之兵贵精不贵多,多了反而误事。
杨紫嘉明白,戚家军赶上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特种奇袭作战。
这场特种作战的总指挥,自然非杨紫嘉莫属。
与牛田之战一样,依旧是凛冽的寒风,飘摇的大雪。杨紫嘉、叶邦荣、陈文定、陈文明、陈文昭、毛斐然、吴老实、傅宗程、龙阳甲、龙阳乙,还有月空大师和他的三十一名师弟,正行走在迷茫的皑皑山路之间。
狂风刺骨,冷雪剜心,溪水环绕,路小难走。杨紫嘉他们一路艰难的前进着,终于摄手摄脚接近了宁海桥之北。远远望去,桥对面岗哨森然林立,桥下方水沟纵横交错,果然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杨紫嘉并不担心,身为一个穿越者,他有的是办法。
他不仅有办法,而且为这支队伍配置了精良的装备。
天冷怎么办?其他将领一定会选择给士兵加棉衣,杨紫嘉却选择给士兵加纸衣。这种纸衣内塞皮毛,外覆硬纸,与其说是纸衣,倒不如说是纸甲来的真切。
这就是杨紫嘉的新发明——戚家铠。戚家铠所用的纸不是一般的纸,是由福州官办造纸坊按照杨紫嘉提供的配方研制而成的一种硬度、韧劲都非常强的特制纸,将这种纸一层一层黏合,内中再掺以皮毛,既能够裹住敌人射来的箭头,又能够缓冲倭刀突刺的力量,还能够起到防风保暖的功效。
除了防具之外,杨紫嘉还改良了一种狠毒的暗器。
设想一下,假如你挥刀向倭寇砍去,倭寇横刀架住了你的兵刃,但是你的衣袖中突然射出一柄淬有剧毒的三棱钢刺,以每秒十米的速度射向倭寇的胸口,这时你是不是有一种很爽的感觉?
这便是福州官办兵器坊根据杨紫嘉提供的工艺流程方案研制而成的“改良版三棱淬毒袖箭”。
这些装备都已配置到了每个人身上,包括三十二名少林武僧。月空大师起初象征性的拒绝了一下,后来还是接受了。
杨紫嘉一行人悄悄摸至桥北,隐藏在距离桥头百步之遥的雪堆之后。他们看到了两个倭寇的朦胧身影,在桥头来来回回的晃动。天太冷了,这两个倭寇岗哨冻得畏畏缩缩,不停地向指尖哈着热气。
杨紫嘉悄声对月空大师道:“桥北的明哨就他俩了,就是不知暗哨有多少。”
月空大师道:“没有暗哨。”
杨紫嘉吃了一惊:“这么重要的关卡,倭寇不设暗哨?”
月空大师道:“贫僧自幼练得好耳功,方圆百尺之内落针可闻,不会有误。”
杨紫嘉佩服的点了点头,心想:这门功夫奇妙得紧,哪天有空得跟大师学学,倘若得其真传,日后偷听墙角什么的,简直是受益无穷啊。
月空大师不知杨紫嘉心内正转着龌龊的念头,自言自语道:“这些倭寇真是该死,大敌当前还敢这般懒散。”他想了想,又释然了,对杨紫嘉道:“还是戚将军有本事,在兴化府城使得障眼法把倭寇瞒住了。”
这时只见一阵寒风刮起,两个站岗的倭寇忙背过身子,表情显得十分痛苦。内中一个倭寇道:“咱们背井离乡来到大明抢劫,无非是想享受一下这个花花世界,谁知道苦没少吃,罪没少受,还得天天提心吊胆防着戚家军,这真是何苦来哉!”
另一个倭寇忿忿不平道:“是啊,那帮高级武士整日价花天酒地,有好处不分给咱们,在雪地里挨冻放哨倒是有份!”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住了声音,捅了捅身旁的倭寇,悄悄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那个倭寇使劲吸了吸鼻子,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北面的黑暗,轻声道:“闻到了,是顺着风,从北边飘过来的。”
另一个倭寇道:“你觉得这是什么香?”
那个倭寇道:“管他什么香,肯定不对劲,咱们去报告首领吧!”
另一个倭寇“呸”了一声,骂道:“你真蠢,那是明朝女人的脂粉香!实话告诉你,老子玩弄了十多个明朝女人了,她们身上都是这味!”
那个倭寇满脸的羡慕神色:“你真有本事,我刚到这里,还没有……”
另一个倭寇满脸神秘道:“肯定有明朝女人路过,咱们过去……”
那个倭寇望了望北面的黑暗,犹豫道:“我觉得还是报告一下首领比较好。”
另一个倭寇猛地锤了一下他的后背,怒斥道:“首领知道了,还有咱俩的份吗?何况这一来一去,那个女人就跑掉了。你还想个屁呀!”
这两个色胆包天的倭寇于是离开了桥头,循着香气逐渐向北搜寻着。
此时陈文定手中捧着一盒胭脂,正拼了老命忍住笑,看着那两个倭寇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月空大师瞪大了双眼,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就是传说中的“请君入瓮”。
片刻之后,两个倭寇顺理成章的被干掉了,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
摸掉了这两个岗哨,傅宗程与吴老实迅速换上倭寇的衣服,快步走向桥头。桥北的两个倭寇解决掉了,但桥南还设有两个倭寇岗哨,这时就要看傅宗程与吴老实的本事了。
其余一干人也行动起来,远远跟着二人,倘若二人行动失败,他们就要强行夺桥了。
很快,傅宗程与吴老实顺利的到达了桥南两个倭寇身边,两人不待倭寇发声询问,同时从袖中射出了见血封喉的淬毒三棱袖箭。
就这样,杨紫嘉等人大摇大摆的走上了宁海桥。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五百多个沉浸在睡梦之中的倭寇。
杨紫嘉他们于是挨个帐篷点起闷香。将五百多个倭寇尽数闷住之后,他们面无愧色的举起了屠刀(当然还有三十二根铁棍)。
衔枚夜渡戚家兵,密领军符号令明。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他们没有损失一人,就完好无损的拿下了宁海桥。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只需要原地休息,等待戚家军的后续部队就可以了。一场功劳,离他们似乎已经很近,恍若咫尺之间,伸出手去,就能摸到。
他们不知道,一场噩梦就要到来。
不远处,一百一十三个倭寇正在匆匆行走着。他们也不知道,原来中原武林带给他们的梦魇,将是如此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