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定走马上任了。起初他担心自己年少德浅不能服众,后来发现下属对他毕恭毕敬,同僚对他友善亲近,就连杨紫嘉的副将叶邦荣也待他颇为客气,大事小事有求必应。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顺利,顺利的令人不可思议。
日子就这么有滋有味的过着。陈文定从未享受过高高在上的美妙感觉,他如同一块干瘪的海绵,拼尽全力吸收着别人的尊敬与恭维,似乎要把多年以来的亏空全部补足,而且还要加倍索取一些。他的尊严充斥到海绵的各处,最后鼓鼓囊囊的膨胀、扩大,实在是太舒心了啊!有时连他自己都不能接受,这还是以前的我吗?我还是陈文定吗?或许这只是一场梦?如果是梦,梦醒后怎么办?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恍惚。这个哨长的位子,无论什么人来坐都一样,就算把一条狗放在上面,照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俞大猷在场的话,他就要劝诫陈文定了:“《易经》中云,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杨紫嘉与俞大猷走后数月,倭寇突然从健跳大举登岸,随即兵分三路,前往各处劫掠。戚继光立即严令各营进击。迫于戚家军压力,倭寇虚晃一枪,绕过台州,在仙居一带重新集结,准备再次攻占丽水,并伺机进犯戚家军的老家——义乌。
明军将领见形势危急,纷纷建议戚家军回师义乌,屯兵积粮,与倭寇相持。戚继光一向与众不同,今日也不例外。他道:“倭寇来去倏忽,给养皆取自于我,怎可与之相持?理应速战速决,一举荡平才是!”他料到倭寇会经由上峰岭进攻丽水,于是亲率中营日夜兼程赶到上峰岭设伏,同时令天地玄黄四营齐赴仙居围剿,想来个瓮中捉鳖,从而彻底解决江浙匪患。
丽水前线,上峰岭,戚继光亲自带队设伏,人衔枚,马裹蹄,人手一把松枝掩盖身体,正严阵以待。果然不出戚继光所料,倭寇沿山路向丽水大举进犯,队伍拖了二十余里,浩浩荡荡着实吓人。午时,倭寇过岭南谷底,既没有派探马侦察,也没有分兵搜山,就这样大模大样进了山谷。戚继光精心布置的骗局全部作废,他不由心中暗骂:这群倭寇狂妄无知,真该死。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在藏兵匿迹上面花费心思。
骂归骂,仗还是要打的。戚继光一声令下,炮铳齐发,声震山野。倭寇突遭袭击,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戚家军将士如猛虎一般扑下山,杀奔倭寇而去。倭寇初时慌乱,此时稍作整顿,与戚家军厮杀。戚家军立即祭出了“鸳鸯阵”,将仓促应战的倭寇杀得落花流水。很快,另一部戚家军也从侧面杀到,将倭寇阵势生生斩作两截。倭寇首尾不能相顾,于是大溃,丢盔弃甲各自逃命。戚家军沿山搜杀,斩获首级无数,倭寇自相践踏而死亦无数。一些负隅顽抗的倭寇登山越岭与戚家军转战,戚继光是武将世家出身,彪悍之处一点都不逊倭寇,他亲自带队,奋不顾身攀上悬崖追击倭寇,大伙在戚继光的鼓动下,战意高昂,斗志十足,一阵刀砍枪击,将逃脱的倭寇彻底消灭才肯罢休。
随后戚家军各路兵马会师仙居,将驻扎在此地的倭寇大军死死困住。听闻戚继光困住了倭寇,其他各路明军也来讨个秋风,内中有:水师参将俞大猷(刚从河南赶回)的俞家军,广东总兵刘显的刘家军,浙江总兵卢镗的江防军,浙西参将汤克宽的备倭军,甚至连早已不理兵事的浙江右参政使谭纶也来插一脚,带着几百号家丁前来围剿倭寇。看着各路明军熙熙攘攘齐聚一堂,真是个兵雄势大我武扬威,不经意间应验了一句老话:墙倒万人推,鼓破万人锤。
话说明朝军队一向是以文制武,虽然避免了武将造反的可能,但是搞得外行欺压内行,将士怨声载道,最后打了败仗,内行外行一起完蛋。这样的怪事到了明英宗时期更是登峰造极,一个未经战阵的太监竟敢指挥五十万明军出击蒙古瓦拉部,最终被瓦拉太师也先所破,五十万大军尽丧土木堡,连御驾亲征的明英宗都叫人家捉去了。
自此以后,许多武将开始招募私军,以便令行禁止如驱臂指。例如土木堡战后,大同总兵郭登就曾“招募健儿五千”,以补兵力不足。到了嘉靖年间,蒙古鞑靼部俺答汗屡次南侵,宣府总兵马芳更是编练了“马家军”,以此抗击其入侵。南方倭寇乱起,先有义士任环在苏州招募的“任家军”,后有谭纶在南京、台州等地“招募壮士,教以战阵”,一直到现在,刘家军、俞家军纷纷成型。名声最大的,当然还属威震东南沿海的戚家军。
待各路兵马齐备,戚继光作为东道主,主持召开了军事会议。经过众人相商,做出了如下布置:戚继光攻北门,刘显攻南门,卢镗攻东门,汤克宽攻西门,俞大猷攻水门。至于谭纶和他的那些家丁家将,众晚辈谁都不敢得罪,只好由谭纶四处策应,哪处立了功都算他一份。
布置完毕,众将领杀牛宰羊,祭旗誓师。戚继光对诸将道:“诸位努力,荡平江浙倭寇,就在今日!”
众人齐声大呼:“诺!”
金鼓齐鸣,大军进击。各路人马齐声呐喊,一鼓作气冲到仙居城下,却发觉城门大开,城上白旗冉冉飘扬,倭寇们徒手赤足,正夹道相迎……
他们竟然投降了!
看到明军摆出这么大的阵势,一向欺软怕硬的倭寇能不投降么?
各路明军你望我我望你,都望出了对方眼里的无奈,碍于军规法纪,明军不能杀降,只好极不情愿的接受了倭寇的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