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校场上,战鼓阵阵,号角齐鸣,四千戚家军甲胄在身,手持干戈,排成一列列整齐的军阵。宽大的阅兵场中间,筑起一座高大的将台。戚继光等人徐步登台,扫视全场,高声道:“军中位份有高低,身份无贵贱。倭寇已兵临台州,不知众将士有何高见?”
陈大成排众而出,率先应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愿率所部人马,充当先锋!”
王如龙紧随其后,应声道:“戚将军尽管吩咐,末将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经两人一番鼓动,各将校纷纷请缨,均愿与敌决一死战。戚继光俯视全军,端的是战意高昂,气势如虹。这番场景,和以往决然不同。戚继光心内大喜,朗声道:“黄营把总陈大成听令!”
陈大成出列,大声应诺。
“你率本部人马南下乐清,在温州一带布防。”
陈大成大声道:“得令!”
戚继光又喊道:“天营把总胡守仁何在?”
胡守仁应声而出。
“你率本部人马北上,严守海门,力歼来犯之敌。”
胡守仁道:“领命!”
随后,戚继光又令地玄二营分别驻守台州以东沿海,协同水师参将俞大猷的俞家军,控制松门、海门和宁海以东外洋,借此切断倭寇海上逃路,让他有来无回。
最后,戚继光唤过中营将领杨紫嘉,命他负责台州城防,时刻防范倭寇乘虚袭击。
料理完毕,戚继光面对众将士,重申军纪:“明日全军出发。各路人马谨记:勇者赏,怯者罚,违令者斩!”
众将士齐呼:“诺!”
甫一散会,戚继光立即召集起各营总哨以上将领,说是要从新制定作战计划。
众人均一头雾水,事起突然,谁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戚继光笑道:“《孙子兵法》云:兵以诈立。目前我戚家军组建日短,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奸细。方才本将在大庭广众之下所讲的话,乃是说给奸细听的,诸位可以全部忘掉。”
众将领大为佩服,顷刻之间,他们便用敬仰万分的眼神望向戚继光。人家孙武的本意是欺骗敌人,没想到这位老人家连自己人都要欺骗,谁还有话说?
戚继光道:“宁海是台州门户,我料定倭寇主攻宁海。陈大成,你的人马佯作南下,待夜间返回,急行至宁海南面,准备伏击倭寇。胡守仁,你的人马依旧北上,但不是去海门,而是会同俞大猷的水师,在宁海北面设伏!”
“至于地、玄、中三营,随我去宁海,打他个落花流水!”
随后戚继光与杨紫嘉附耳细细商议一番,杨紫嘉即刻便去了。
戚继光目视众将,语气加重:“此战只准胜,不准败!哪路出了问题,提头来见!”
众将如芒在背,齐声应是。
当夜,戚家军人人兴高采烈,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陈文定他们也是兴奋得夜不能寐。直到三更时分,他们依然在讨论着。十二个人,每个人都谈论着他们的梦想、他们的抱负。仿佛他们明天面对的,不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而是一场值得期待的功劳。
吴老实的话最多,他念过私塾,胸中有些墨水。他最崇拜的人物是多是儒将,如诸葛亮、周瑜、韦睿之辈。讲起这些人物的风流往事,吴老实激动不已,滔滔不绝。傅宗程一贯仰慕杀人魔王白起,讲起他的往事来,娓娓道来,和自家的事一般。也难怪,以他的阴暗性格,只有喜欢这类人物了。至于其他人,均各抒己见,仿佛他们瞬间就会扬名立万,封侯拜将。年轻人往往会对未知的事情充满了希望,这就是年轻。
请君莫笑儿郎痴,谁人没有少年时?
陈文定和他们吹了一会牛,心头忽然有些茫然。
好久没有见到陈阮君了,不知她现在身处何方?睡得是否香甜?梦中所想何事?
陈文定是在思念中睡去的,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其余的人说着说着,很有默契的停下了,似乎是提前约定一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们一个个都进入了梦乡,继续着王侯将相的春梦。
与此同时,陈阮君正披星戴月,率领所部四哨人马,正在赶往新河的路上。那里有所有戚家军将士的亲属。其中有陈氏族人,也有戚继光的妻子与儿女。
一夜无事。
次日,陈大成率王如龙、朱珏、金福所部人马南下,直扑乐清。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一路走得慢慢悠悠,拖拖拉拉,像屎壳郎滚粪球一般,越滚越臭,越滚越长。短短百里路,走了十天还未过半。众人莫名其妙,心里虽急得慌,嘴上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丢了城池追查下来是他顶缸。然而到第十日夜,陈大成突然下令全营回撤,急行一日两夜,于翌日清晨抵达宁海之南,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陈大成命朱珏守西侧,金福守东侧,他与王如龙一同屯兵东南野猪峰,静候倭寇自投罗网。
野猪峰上,陈文定等人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守在这里快半个月了,他们连倭寇的毛都没见着,更别提立功了。他们都有些不耐烦了。刘可良搓着双手,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嘴里不清不楚的唠叨着。龚一迈被他晃得阵阵眼晕,不满道:“我说老三,你不会消停会儿?晃来晃去惹得我心烦!”
刘可良与龚一迈素来不和,听了这句话,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他昂起脑袋,挖苦龚一迈:“四弟,我看你是虚火上升,头晕发热吧!该找个郎中看看了。”
龚一迈大怒,起身揪住刘可良的衣领,恶狠狠道:“老三,你咒我发病?”
刘可良用力推开他,不置可否:“随你怎么想去。要打架,老子随时奉陪!”
龚一迈当即撸胳膊挽袖子,要和他三哥干上一仗。
这时众人忙围上来劝架,方日降、金守舆与刘可良相好,就上前挡住龚一迈。陈九霄、吴仙福与龚一迈相好,于是上前拦住刘可良。
这样还不算完,金守舆、吴仙福两人之间还有宿怨未了,因此拉架时趁机报复对方,手底下不免有些不干不净。金守舆力大,暗地里使劲一推,吴仙福重心不稳,立时瘫倒在地。陈九霄干瞪着眼只管乱骂。龚一迈见吴仙福吃亏,一头将金守舆撞了个趔趄。两帮人顿时缠在一起,乱哄哄的不成样子。
汉人就是这样,再小的圈子内,也要分出个远近亲疏、立下几个山头宗派。
陈文定此时已经气得不行了,他和毛斐然、吴老实拼命挤进人堆,将两伙人连拉带扯的分开。陈文定气呼呼道:“闹腾什么!仗还没打呢,自家兄弟倒打起来了,叫外人看见像什么话!我看你们就是闲的慌,有能耐冲着倭寇去使!别在自己人面前逞威风!”
刘可良抱着肩膀,走到一旁生闷气。龚一迈也走开了,无趣的蹲在地上愣神。
从头到尾,傅宗程一直冷眼旁观着。他始终未说一句话。陈文定对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兄弟不和,大哥置身事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大哥?
而那两位“龙阳君”依然卿卿我我,似乎任何事情都与他们无关,天塌下来都影响不了他们互相腻歪的心情。
吴老实走到陈文定身边,悄悄道:“十二弟,我觉得,王如龙是不是故意把咱们晾在这荒山野岭上,让咱们立不了功?”
陈文定迟疑道:“不会吧,野猪峰上有七八队鸳鸯阵呢。他要算计咱们,也犯不上牵扯这么多人呀。要知道,他手上不过才四哨人马,满打满算加起来还不到二百人。把咱们仍在这里,他拿什么立功?”
吴老实想了想也是,统共就这么点人,王如龙想算计他们也没辙。可是老呆在这里不动,也不是个事啊。吴老实又道:“最近营里谣言传得厉害,说倭寇不来台州了,而是杀奔南京了。胡总督大发脾气,接连骂了十个娘希匹!喂,十二弟,你觉得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文定摇摇头,道:“咱们当兵的管不了那么多,上面发脾气,自然会有当官的背黑锅,你操哪门子闲心。”他说着话,漫不经心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跳将起来,对吴老实大喊道:“大事不妙!午时到了,你快去营里领伙食,去晚了好饭好菜就没了!”
吴老实这才想起来今天轮到他去伙房,忙三步并两步朝山下跑去。陈文定想起一件事,忙追过去,对着吴老实的背影大喊:“听说今天营里吃包子,记得给我挑几个馅大的呀……”
谣言虽然是捕风捉影之物,听风就是雨,有时却也不全是假的。
这时,远方,一骑传令兵快马加鞭,飞一般冲入陈大成的主营。
当陈大成看完传令兵所带来的将令之后,他的脸“蹭”一下变黄了。
那是被吓黄的。
戚继光令陈大成率部火速驰援新河。
怪不得倭寇久久不来,原来他们察觉到了戚家军的动静,化整为零兵分三路:一路进犯台州以东的桃渚,一路进犯东北的健跳,一路进犯台州东南的新河。三路齐头并进,直逼台州。
别处失守不要紧,甚至台州失守也是无妨,但是新河失守就要了亲命!
虽然陈大成知道戚继光早已安排了陈阮君去新河驻防,但是他的心儿仍然“砰砰”作响。长久以来他最担心的事——内奸,终于发生了。
戚继光部署作战计划时严格保密,真实内容仅仅传达到总哨一级的军官。自己手下只有王如龙、朱珏、金福三人知晓,倭寇是怎么得知计划的呢?
陈大成并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他只是派人通知朱珏、金福二人火速率部驰援新河,就与王如龙率领身边现有的四哨人马向新河方向长途奔袭而去。
与此同时,胡守仁也接到了戚继光的将令,令他强攻健跳之敌,而撤除桃渚守卫,放任这一路倭寇抵达台州城下。戚继光本人则离开宁海,亲率地、玄、中三营回援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