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了,漫天星光点点滴滴,将犹如墨水般的夜色冲淡少许,泼洒到了戚家军的帐篷上,溅起朵朵涟漪。微微的夜风拂过,冲起某个帐篷的一角,带走了不知属于谁的气息,不知属于谁的忧伤。
黄营一间帐篷内,十二个人都沉默不语。昏黄的烛光下,照映出他们身上的累累伤痕。他们在互相擦拭着烧酒。仔细聆听,他们的嘴角隐约发出“咝咝”的冷气。帐中最深处趴着一个人,毛斐然、吴老实在为他擦拭着。趴着的人是陈文定,在日间与王如龙的打斗中,他拼得最狠,自然也受伤最重。
不知谁在擦拭中手上用力重了,一人控制不住“哎呦”叫了一声。这一叫,众人都按耐不住了。平白无故挨了这么一顿打,换谁心里也不痛快。慢慢地,声音由低到高,大家开始抱怨起来。
一人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报仇!”那人名叫刘可良,名字里虽然带个“良”字,人却不见得是“良”人。此人乃是个大大的赌棍,昔日里赌博将家当输了个精光,老婆都跟人跑了,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因此说话就是硬气。
刘可良一说,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另一人接口道:“这话说得是!白天那么多人看着,咱们丢不起那人!”说这话的是个二流子,名叫方日降。他平日就会混吃混喝,帮闲打诨,早把脸面丢到爪哇国了。没想到此时此地,他竟然讲究起了“脸面”二字。
二人说完后,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来。毕竟光嘴上发狠没用,需要用些手段才能报仇。一人道:“咱们埋伏在王如龙每天必经之路上,等他路过时,趁他不备一起上,把他打成个肿猪头!”那人名叫金守舆,歪眉斜眼一副败相,做过青楼的护院,因此颇习惯于以众凌寡。
另一人对金守舆嗤之以鼻:“据说那王如龙内外双修,又智勇双全,端的是厉害无比。若是按你这般做法行去,咱们还免不了一顿好打!”说话那人是吴仙福,一听名字便是无福之人,乃是个乡间打更的更夫。
金守舆不服,梗着脖子道:“你小子有能耐,那你说怎么办?”
吴仙福撇嘴道:“咱们可以先拍他几块板砖,再一起上去揍他!”
一人插嘴道:“还可以撒石灰粉,先迷住他眼,再扔板砖!”这人名叫龚一迈,是义乌有名的地棍。大到帮会争夺地盘、小到个人恩恩怨怨,每每到关键时刻,他总能以一包石灰粉奠定胜局。虽然此法极其下作,却总是屡试不爽。
又一人补充道:“辣椒水也可以。他撒石灰粉,我撒辣椒水!”那人叫做傅宗程,是四川绵阳人氏,长得肥头大耳,脑满肠肥,泛泛看去,貌似是与世无争之辈,实乃天底下数得着的大奸大恶之徒。他以前从属松潘东路左参将刘显的“刘家军”,嫌饷银太低,又兼贪生怕死,阵前对敌之际,杀了顶头上司,抢了他的马匹,当了逃兵。后来受朝廷缉拿,他仗着练了半吊子的轻功,东躲西藏来到义乌,恰巧赶上戚继光征兵,因此混进了戚家军,摇身一变又成了大明官兵。
有人对此法提出质疑:“倘若石灰粉、辣椒水被他躲过,板砖又砸他不着,咱们一拥而上又打不过,那该如何是好?”
此人纯属没事找抽型。这番话一出,顿时招来骂声无数,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立刻跌落到了谷底。此人姓陈名九霄,这姓名倒是取得霸气十足,不过这嘴实在讨人嫌。他是个二流子,与方日降是同一路人。
众人纷纷扰扰说个不停,角落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们太小看王如龙了。”
话起突兀,众人扭头看去。
他们看到了陈文定那阴测测的脸。
一直没有开口的毛斐然道:“报仇这件事,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咱们要从长计议。倘若不然,咱们反而被王如龙给收拾喽!”
吴老实附和着:“咱们还不能被王如龙认出来。秋后算账可是要不得的呀!”
在这群阴险狡诈的人中,陈文定、毛斐然、吴老实三人理智的抱成一团,形成一个共同的阵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下来。
陈文定清了清喉咙,道:“为今之计,咱们要先选出一个主事之人,主持大局。”
众人听了,四顾点头。龚一迈首先毛遂自荐。他说道:“我年长,我当头儿!你们应该没意见吧!”说完,他鹰顾狼盼,意在从气势上压倒众人。
但是事与愿违,要知道,身在此处的十二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刘可良首先发难:“我有意见!选头儿应该论本事大小,哪有论年纪长幼的?咱们要比划一下真本事!”
龚一迈大怒,当即撸胳膊挽袖子,要与刘可良一决雌雄。刘可良不甘示弱,扒光上衣,露出他一巴掌宽的护心毛,以示雄风。
方日降、陈九霄两个二流子趁机起哄,颇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势。
傅宗程冷冷道:“就你们这两块货,不垫垫自己的斤两,就敢在这里逞英雄?”
龚一迈、刘可良二人正准备动手,猛然被这句话噎了个够呛。他们同时转过脸,怒目相对。
傅宗程不理会他们,对陈文定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敢为尊姓大名?”
陈文定回礼道:“不敢当,小可陈文定。”
傅宗程点头道:“日间与陈大成搏斗,陈兄弟的胆量令我万分敬佩!咱们这群人的头,非得由陈兄弟来当不可!”
毛斐然、吴老实纷纷点头赞同。毛斐然道:“有哪个不服,先过我毛斐然一关!”陈文定没想到这几人竟然都支持他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子,顿时不知所措,同时心里激起一层层惊喜的涟漪。
吴仙福一直没有机会说话,这时忙接口道:“毛佛爷的名号,义乌道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敢不服?他有几个胆子!”
金守舆也来献媚:“陈兄弟,不要推辞了,这大当家的,还是你来做合适!”
吴仙福嗤之以鼻:“什么大当家的?你当****昏头了么!咱们是戚家军,陈兄弟是咱们十二人的队长!”
金守舆大怒,他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没想到今晚屡屡被一个更夫挖苦。他跳将起来,一脚将吴仙福踹得满地乱滚。灯烛、桌椅纷纷歪倒,帐内顿时大乱。
灯烛落地便要起火,倘若不及时扑灭,酿起火灾,烧了帐篷,按照戚家军军法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帐内众人被唬得肝胆欲裂,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前救火。
万幸,火没着起来。而金守舆、吴仙福依旧在纠缠不清。傅宗程、毛斐然二人上前,连拉带打将这对冤家分开,吴仙福挨打后老实了许多,坐在一旁吭哧吭哧生闷气。
方日降、陈九霄两个二流子这时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表态。二人忙对陈文定表达他们的赤胆忠心,并且表示无论水里来火里去,他们都愿意追随左右,绝无贰心。
龚一迈、刘可良二人见大势已去,自己势单力孤,于是也举手赞成。
如此一来,陈文定便成了这群奇葩逗逼们的老大。
众人纷纷道:“队长,你发话吧。你教大伙怎么做,大伙都听你的!”
角色变化之快,陈文定一时没有适应过来。他沉吟道:“你们都听我的?”
众人都道:“听!你发话吧!”
陈文定道:“好!先睡觉!”
众人都愣了。陈文定道:“你们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折腾一晚了,还不够么?快睡觉!”
众人大眼瞪小眼,继续愣在当地。而此时,帐篷一角传来浓重的鼻鼾声。他们纷纷凑上前细瞧:一个隐蔽的角落里铺着一席臭烘烘的床铺。掀开一看,里面躺着两个谁也不认识的家伙,正一丝不挂搂在一起酣睡。刺鼻的骚臭味不断从他们身上传出,挑战着众人本已脆弱的心灵。那二人似是知道被人围观着,他们搂得更紧了,而且嘴角同时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风情万种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