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内,一个五十岁许的大夫正在给陈大成号脉。只见他时而沉思,时而换指,又时而自言自语。过了许久,他放下陈大成的手腕,缓缓起身,提笔润墨,斟酌着写下了一副药方。一个绿衣女子双手接过,只扫了一眼,急切道:“我哥的伤势要不要紧?这用药怎么尽是些平缓疏散的?”
大夫叹道:“令兄平日争强好胜,任侠使气,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伤了肝木。这次遭袭,又兼伤了心脉。心火难熄,肝瘀不化,是极难料理的症候。如果猝然下猛药,极易伤肾,肾水遭伤,肝火必旺,恰恰适得其反。我这副药只为宽舒令兄的郁结之气,把五脏调理好,再行疗伤也不迟。”
绿衣女子佩服的点了点头。大夫又说:“养伤期间切勿使用武功,更不要妄动肝火,不然引发反噬之力可了不得!”
话未说完,躺在床上的陈大成突然叫道:“不行!”他咬着牙勉强支起身体,对大夫道:“眼下我有要事在身,怎能慢慢调理?况且不让人使用武功,那怎么能成?”
大夫摇头不语,收拾好药箱,自行出门了。绿衣女子追过去,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递与他。大夫摆手道:“诊金免了。陈庄主义薄云天,是条好汉!在下云游四方,能结识到这样的人,也是一种福气。”
绿衣女子不言声,将银子硬塞到大夫手中。此人是个秀才出身,有些道学气息,略微触摸到绿衣女子的手,不禁脸都红了。觑眼瞧她时,她似乎毫不在意,一笑便回房去了。
绿衣女子回到房内,见兄长半倚床头,不胜虚弱,忙将他扶住,说:“哥,你身子要紧!”
陈大成苦笑道:“想不到我陈大成英雄半世,竟也有下不来床的时候。”他望着妹子,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涌。他的妹子名叫陈阮君,是个苦命人。娘生她时难产,撒手西去了;爹出门在外,闻讯赶回,半路一个马失前蹄栽进了泥塘里。时值数九寒天,又冷又急又气,一时缓不过劲儿也一命呜呼了……本来好端端的一件喜事,最后竟然弄成了丧事。伴随着陈阮君的长大,乡里风言风语逐渐多了起来,什么命硬呀、克夫呀、八字犯煞呀……三人市虎,曾子杀人,没有一家肯来下聘求亲,弄得一个大好姑娘终日以泪洗面,最终演变成了“红线女”一类的人物,性情刚毅武艺高强,但是女工刺绣一概不会,那是愈发嫁不出去了。
“哥!你在想什么呢!”
陈大成猛然一个错愕,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咳嗽两声,道:“方才……我在想,陈天宝现在怎样了?”
陈阮君轻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个卑鄙小人中了大哥一镖,他还能活?”
陈大成叹息了一声。
陈阮君奇怪道:“他也是陈氏族人,为什么要偷袭大哥你?大敌当前,你死了,对他有甚好处?”
陈大成道:“他和我的恩恩怨怨,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是为了一个女人,后来……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我本以为这些恩恩怨怨都随着时间过去了,现在看来,他仍然不能释怀。他密谋杀我肯定不是一日两日了……哎,不必多说,日后你自己会懂的。”
陈阮君显然对这些恩怨瓜葛不感兴趣,她道:“永康、丽水的人已经占了八保山银坑洞,咱们就由着他们占么?”
陈大成沉吟道:“这伙人是蓄谋已久啊!各个族里的精壮汉子已经死了不少,我又受了重伤,再动刀兵可得掂量掂量了。”
陈阮君怒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咱们到县衙告他去!”
陈大成苦笑道:“这件事情莫说区区的义乌县,便是金华府又能如何?最近几年倭寇闹的厉害,卫所兵都调去沿海备倭了,金华府满打满算总共几十个衙役,济得什么事?
陈阮君猛然站起身,高傲的昂着头,道:“人不能被吓死!这件事,我来管!”
陈大成犹豫道:“你武功虽好,可惜毕竟是个女儿身,如何能……”
话未说完,陈阮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陈大成长叹一声,颓然倒在了床上。
一夜之间,陈家庄中央的打谷场里垒起了一座简易高台,台上耸然立着一面大鼓。清晨时分,鼓声大作,陈家庄内几乎所有人都闻声而来,蚁聚在高台之下。
陈阮君遍身披挂,英姿飒爽,屹立于高台之中。身后陈精忠仗剑相护,周遭几十名家丁躬身待命。两列坐着的是义乌各个宗族的族长,都是收到陈大成的名帖赶来,却只见到了陈阮君一人。
只见陈阮君扬起手臂,瞠目大喊道:“义乌的儿郎们!”
台下人一阵兴奋,参差不齐的喊着:“在!”
陈阮君朗声道:“永康、丽水的人无端抢我银矿,杀我子民,这笔血债该怎么跟他们算?难道把银矿送给他们,然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一个缩头乌龟?”
台上台下之人都有亲友在这场争斗中被杀,哀怨之气凌厉,此番被陈阮君激的热血沸腾,他们不断高呼道:“让他们血债血偿!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好!”
陈阮君大声对在座的族长道:“王如龙、朱珏二位族长!”
二人不禁大声应诺。
“你们召集本宗族的男丁,于午时之前分别在八保山南北两麓集结完毕,午时一到立刻攻山!狠狠打他们的侧面!”
二人领命而去。
“叶大正!金福!”
二人应声向前。
“你们召集本宗族的男丁,从八保山后山小路插进去,截断他们的退路,让他们有来无回!”
二人自去招呼族人。
陈阮君玉手一挥:“陈家的、吴家的、楼家的、丁家的、龚家的、杨家的、毛家的、冯家的、黄家的,统统回去召集族人,午时之前在山前小溪旁集结完毕,你们从正面跟我攻上八保山银坑洞,为咱们的死去的乡亲报仇!血债要用血来偿还!”
众人齐喊一声:“诺!”
就这样,成千上万的义乌儿郎汇成一股铁流,向八保山银坑洞涌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队伍不断壮大,时而响起嘹亮的口号,时而响起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