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战事的痕迹越是明显。
战争是残酷的,它带走得不仅仅是一条条性命,还有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从路过的几个城池,能看到当时的战事有多激烈:
城墙上满是变成黑色的血迹、火烧过的痕迹、抛石机抛出的石块砸出的深坑、箭矢留下的箭坑。
仍有一枝箭深深地嵌在城墙上,似是在无声地讲述箭的主人,是怎样的勇猛!若是这枝箭插入的是敌人的心脏,定然会夺去那人的性命!
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房屋烧毁后的焦臭味;无家可归的人或倚在墙角,或躺在街边。他们的眼神中都同样的是茫然无措。街上有大人喝骂声,小孩子哭叫声;还不时有受伤的兵士走过。
两边的店铺早就已经关门,店主也不知去向。被砸烂的店铺门就那样乱七八糟地扔在那里,里面留下的货物也被洗劫一空。
从进入庆国边境,已经走了近十天的时间。做了简短的休整之后,在第十天的黄昏时分,大军终于到了云天城。
云天城在五日前被周军攻克,城墙之上已经插上了周国的旗帜!
同样经受过战争洗礼的云天城,比之前见到的几座城池还要令人不忍目睹。脚下是松软的土地,虽然已经洒了黄土,却仍被下面的鲜血再次浸透,染红了鞋底与马蹄。
空气中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让人喘不过气来。战场仍在打扫之中,死去的兵士尸体已经清理搬运完毕。
到处是倒下的战旗、落地的箭矢、刀、戈,还有燃烧过后仍留有余烬的火堆,冒着细细的青烟。
城墙之上残留的血迹引来了大量的蚊蝇,黑压压闹哄哄地围落在那里。有人经过,“嗡”地一声,绿头的苍蝇便如小石子般碰到了脸上。
城门处十几个将军打扮的人等在那里。见皇上的车驾到了,忙忙迎了上来,在车驾前不远处单膝跪下行了军礼:“臣等恭迎皇上圣驾!”
冷敏澈早在十几里外便换乘了马匹。他点点头,偏身下马,走到最前方一个皓首将军面前亲自将他扶起,“快快免礼!白老将军辛苦!”
“臣份内之事,当不得皇上一声辛苦。”那白将军拱手行礼道:“皇上一路风尘,行辕已经备好。臣想请问皇上,可否先行入行辕稍事休息,再做其它?”
冷敏澈略作沉吟,答应下来。他再次骑上马,由白将军骑马在侧指引,一行人向城内缓缓而去。自有将士上前,引大军前往营地,与之前的三十万大军汇合,安营休整。
皇上的行辕,设在了原庆国云天城节度使府上。庆国节度使在周军包围云天城之前就已经弃府逃离,府里的仆人也都卷了细软,逃得逃,散得散。周军进城之后,只稍作整理,便可住人了。
雪怜带着采屏、拂月住进了后院。两人在城外时便脸色煞白,不住地呕吐,腿软地站都站不住。看来,是指望不上她们服侍了。好在院子里已经安排好了粗使的丫头,已经烧好了热水。
坐在浴桶里,雪怜舒服地叹了口气。连日来的急行军,也没有好好洗个澡,她自己都感觉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了。
自己以前在五独峰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难道真如人常说的:有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吗?
等她沐浴完毕,采屏已经将她的服饰准备妥当。雪怜看到她,笑问:“怎么?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采屏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失礼无状,让娘娘见笑了。娘娘不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雪怜毫不在意,“习惯了就好了!”采屏目瞪口呆:习惯?!要见过多少血腥,才会习惯?她看看自己整理衣裙的贤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雪怜看了她的样子,不由地失笑摇了摇头。刚刚收拾妥当,冷敏澈也正好走了进来。
他将雪怜拥在怀里,笑着问道:“累不累?饿不饿?朕一会儿还要去北大营,你用过膳,可以先休息,不用等朕。”
雪怜一听,“我也要去!”
“听话,朕是去劳军,不是去游玩。而且军营重地,也不许女子进去。”冷敏澈轻言细语安抚着她。但她是这么好安抚得吗?
她一把搂住冷敏澈的腰,一双眉毛微微蹙起,两眼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活生生就是一只讨食的小狗儿,“我可以女扮男装!不会误你事的,你也不用管我!”
见冷敏澈并不为之所动,她又撒娇地拉长了声音:“哎呀,求你了,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采屏已经悄然退了下去。雪怜看看房里并无他人,掂起脚尖,在冷敏澈脸上亲了一下,“好不好?嗯?”
冷敏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叫声好听的给我听?”
“什么好听的?”雪怜不解地问道:“敏澈?敏敏?澈澈?”她笑得眼睛弯弯得:“小敏敏~~”
“啪”地一下,屁屁上挨了一记。冷敏澈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叫声夫君来听?”
听了他的话,雪怜心中怦然一动,夫君?她的心,刹那间剧烈地跳动起来,一时间竟有些许眩晕。夫君,好迷人的称呼,好幸福的称呼!雪怜如同梦幻般地开口:“夫君!”
冷敏澈轻轻地“嗯”了一声,低低地呼道:“娘子!”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深深吻住她,一时之间意乱情迷,几乎不能自拔。
良久良久,他才极为不舍地放开她。看着她嫣红的脸,水润地唇,迷蒙的双眼,胸口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又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她。
温/存了好些时候,平息了自己起伏的心潮,才放开她,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转头唤道:“来人!”
门外的采屏听到传唤,转身从一个脸生的小丫头手中接过一个盛着衣物的漆盘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套男式的兵士软甲服,雪怜抬起眼,惊喜地看着冷敏澈,看他脸上带着笑,示意她换上。
雪怜开心极了,她搂住冷敏澈的脖子,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欢呼道:“你真是太好了!我爱死你了!”说罢,急急夺过采屏手中的漆盘,向里间跑去。
冷敏澈抬起手,抚着自己被亲过两次的脸颊,想起刚刚她说的那句“我爱死你了!”忍不住嘿嘿地笑了笑,有些飘飘然起来。
采屏极力忍住笑,微微曲膝行礼后,也去里间帮雪怜更衣。等她走出来,一个新鲜出炉的俊俏小兵士便出现在了冷敏澈眼前。
雪怜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喜滋滋地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冷敏澈笑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走吧。”雪怜蹦蹦跳跳地打头向前走,到了门前猛地止步。她将腰深深地弯下去,一手背后,一手伸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大将军,先请!”
冷敏澈无奈地摇摇头,走出门去。雪怜紧随其后,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又惊叫一声:“哎呀我的剑!”忙“噔噔噔”地跑了回来,一把抓起自己的剑,追着冷敏澈而去。
去营地要骑马。当两人走出府,早就有将士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雪怜乐呵呵地骑上马,对冷敏澈说道:“嘿,他们竟然准备了两匹马……”她猛地顿住,前后一想,撅起嘴对着冷敏澈说道:“其实你早就打算带我去的吧?”
冷敏澈目光闪烁,一夹马腹,“驾——”马儿已经当头窜了出去。
雪怜轻哼一声,“看在你带我去营地的份儿上,这次先放过你!”说罢轻叱一声,也打马跟了上去。
到了北城门,白老将军、杨崇、廖若晨等人已经等在了那里。见皇上赶到,都纷纷上马,一路向北营地急驰而去。
到了营地门口,众人下了马。冷敏澈和白老将军打头,杨崇、廖若晨紧跟其后,雪怜也忙忙跟了上去。旁边一个瘦小的兵士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她疑惑地转头看过去,嘴巴立时张成了“O”型,是白双双!
白双双跟她一副打扮,她挤眉弄眼地向雪怜伸伸舌头,“你家皇上也假公济私啊?”
雪怜撇撇嘴,酸溜溜地说道:“我哥真行,这种招也使得出来!我就没见他为我这般用过心!”
“得了吧你。”白双双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哪像你,不用费吹灰之力,自有人双手奉上!”
咳,好不容易求来的?!这句话,好有爱哦!看着雪怜揶揄的目光,白双双脸色一红,极不自在的四下里张望着,目光闪烁,一看就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前世的时候,雪怜从电视上看过一些古装片,里面有几十万大军整齐排列的画面,当时她还觉得画面做得震憾非常。
等她真正到了北大营,看到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才知道,原来电视里演的,仅仅是这大军极少的一部分。
现在正是开饭的时候。整个兵营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可见其主将治军之严格。早先送到的牛羊肉类和酒已经分发了下去,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和满足。
其实劳军并不像人们所想的,这皇上要挨个儿地去每个营帐前,看一看,再讲几句鼓励的话之类的。如果真是那样,估计不等冷敏澈走到一半,兵士们都已经吃完饭,睡醒一觉了。
一行人进了营门后,也不过是去了几个营帐看了看,然后便在白大将军的指引下,来到中军大帐前。
帐前已经候着十几人。见皇上到了,忙趋前几步,单膝跪地,口中呼道:“臣等恭迎皇上!”
冷敏澈呵呵笑道:“诸位将军免礼,平身吧!”
他走到前方一个四十来岁,国字脸的红脸大汉面前。那大汉拱手行礼道:“皇上!”冷敏澈点点头,说道:“常将军别来无恙?”
那大汉笑呵呵地说道:“谢皇上挂念!臣能吃能睡,就是缺仗打。如今打了这几仗,原先的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竟都好了!”一言方罢,众将已经都哄笑了起来。
等进了大帐,里面已经坐了好多的将士,见皇上进来,都纷纷跪了下去,山呼万岁。冷敏澈脚步不停,一直往点将台方向走去,口中说道:“众将士平身!”
众人谢恩后站起。
中军大帐占地大约得有一亩,最前方是点将台,台上现在放着一张案几。台下两边各摆了四排,每排有七八张案几,每张案几后面都放着两只矮凳。
众位将士见皇上坐下,也都依次坐了下来。雪怜和白双双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
上菜的时候,冷敏澈抬手制止了为两人送酒的兵士:“他们两人就不必上酒,只捡好点的菜色端上去就成。”他看着廖若晨,微微笑道:“廖将军以为如何?”
廖若晨面具下,红晕一直漫延到了脖子里。他吭吭哧哧地说道:“皇上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冷敏澈微笑点头。
在座的人都是人精里挑出来的人精,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所以,整个宴饮过程,所有人都自动忽视了这一案,也无人来向雪怜二人劝酒。
白双双用胳膊肘儿捣捣雪怜,“哎,你家皇上还蛮体贴的嘛。”雪怜也不谦虚,骄傲地抬起下巴,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