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子轩完全不考虑我正在说话,脸上的笑也已经收起来,只是轻声说道:“两百两。”
我回头无奈地看着蓝子轩,有钱也不能这样挥霍吧,两百两黄金是两千两白银啊!一两银子能买一斤大米,两千两白银能买两千斤大米呢!这么奢侈浪费是治国持家之道吗?
我心里还在暗怪着蓝子轩,结果沐宸更阔绰地说:“三百两。”
我实在忍不住冲出去切断沐宸和蓝子轩对视的目光,大声道:“这块玉不买了!谁也不准买!”说完,聚宝斋的掌柜在用一种已经在将我千刀万剐的愤恨表情怒视着我,但被我忽略了。而沐宸和蓝子轩都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我看看蓝子轩,闷闷说道:“道歉的心意我收下了,玉就不用买了。”蓝子轩明显又开始烧闷火地看着我。我赶紧转头看着沐宸说:“那玉品质其实也不怎么好(说这个话的时候聚宝斋的掌柜又用眼神把我活剥了一遍),你买来何用呢?沐宸也别买了。”
沐宸看着我,突然走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然后就把我往聚宝斋外带。跨出聚宝斋店门的时候停一步也不回身,只是说:“阁下如果忘记了,我可以提醒你,她现在还是我的夫人。”
蓝子轩笑了笑,懒懒地说:“看来你还是没有考虑清楚。”
沐宸听见蓝子轩的话,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抓我的手更使上了几分力气,拖着我出了聚宝斋就往藏灵阁怀城分部走。
沐宸走得很急,牵着我的手又用力,我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地跟着,手疼也不敢出声。不一会儿沐宸就带着我回了分部,一直带着我回了就寝的房间。结果到了房间门前却不进去,牵着我的手背对着我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我小声喊:“沐宸?”
沐宸突然转身紧紧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头上,手紧紧圈住我的胳膊。我侧耳贴在他胸口听到他的心跳,这次的心跳不再像平常那么规律平稳而是急促纷乱。
我笑着着抱紧他说:“你的心跳说明你也是一个有情绪的普通人。”
沐宸在上方轻轻“嗯”了一声。
我一边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帮他平复心跳,一边说:“沐宸还在生气吗?我现在可是非常高兴。”
沐宸不准备说话,我接着说:“你刚刚说我是你夫人。”说完我实在开心地傻笑了两声。
沐宸抱着我的胳膊又收紧了一些,他低沉而小声地说:“因为我想自私一回……”
我没有太听清楚地“嗯”一声问道:“什么?”
沐宸却俯下身吻住了我的嘴唇,沐宸的嘴唇比平常难得的温热,我的心脏开始聒噪地狂跳起来。
我枕着沐宸的胳膊看着他安静的睡脸忍不住想,他故意把我牵到卧房门前,一定就是打算好要干这事的,好好的白天就这么在床上被浪费成了晚上。我刚醒看了看窗外,心里估计现在应该是三更天了。然后专心致志地侧着头盯着沐宸的睡脸,我隔着空气摸着他的脸,鼻梁挺直,微翘的睫毛静静地合在一起。沐宸睡着后极致安静,甚至都听不见他的鼻息。我不忍心吵醒他,又惦记着今日药理的功课。于是踮手踮脚地爬起来,摸黑点燃了油灯,把灯芯埋进油里让亮光变得微弱一些。
我拿着灯随便披上一件貂皮斗篷抱着《药理》悄悄出了房门,坐在门口的青石阶梯上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感觉灯好像被挑亮了一些,我抱歉地回头问道:“被我吵醒了?”
沐宸摇摇头在我旁边坐下,扳过我的身子仔细帮我把身上披的斗篷系好才说:“《药理》上有些用药有纰漏,我帮你标记了一些。”
我指了指沐宸在书上留下的瑰丽小楷,说:“我看见了噢。文珊跟我一起还找到了一些错误,《药理》好像是很早以前整理的医典,很多治疗方法要么不全要么已经很久不用了。”
沐宸闭着眼睛说:“嗯。我本来有重新整一部新医典的心愿,但是最近有其他事情要做,可能得搁浅了。”
我问:“编著一部新医典是沐宸的心愿吗?”
沐宸点点头,淡淡说道:“好的医典能把优质的医术传播得更远,受益的病人就会更多。”
我很受鼓舞地说:“那我要好好学医术,等以后你闲下来了,我就帮你一起出这本医典,能打打下手也好啊!”
沐宸笑着问道:“乐熙有什么心愿吗?”
一提自己的心愿我有点激动地说:“当然有!有个非常迫切的心愿噢!”我不好意思地瞅了瞅沐宸,然后沉醉在自己的向往里憧憬道:“我想拥有一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家,我想有很多孩子,然后倾注自己全部的爱去爱他们,跟自己的丈夫一起慢慢变老,看着孩子们长大……”说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沐宸说:“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沐宸就那么看着我,那双漂亮得可以媲美明珠的眼睛仿佛可以照影出我的样子。他过了一小会儿淡淡地笑着说:“嗯,一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晚上的星星很亮,但是云却遮住了月亮。这个夜晚甜蜜的承诺让我心花怒放,使得当时的我不曾察觉原来云也悄悄遮住了沐宸的眼睛……
其实我一直疑惑为什么沐宸要跟蓝子轩争着买那块玉。直到有天孟婶的儿子喜庆地定了亲,孟婶说得去选块好玉下聘。我才得知,在民间男方送女方玉器被视为对其下聘礼,如果女方接受,就等于许了婚约。
这时想到自己差点干荒唐事的我愧疚地愣愣看着在一边帮我拿着医书讲解的沐宸,沐宸看我在发呆停下讲解伸手覆上我的额头问:“不舒服?”
我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沐宸说:“如果不舒服就说出来。”说完他补充一句道:“最近头疼了吗?”
我说:“你不提我还忘了!不知怎的我好长时间没有头疼了。是不是好了?”
沐宸淡淡地说:“没有。现在不疼,只是暂时的。”
我不解地问:“暂时的?什么意思?”
沐宸扬了扬手里的医书,把注意力拉到学习上来说:“没有不舒服就继续看书。”
这几天本来一直很忙的沐宸把所有事都委任给文睿打理,把自己的时间几乎全部用于陪我。
我偶尔攀着树练轻功的闲暇会不解地问他为什么,沐宸坐在树下悠然自得地看着书,闲闲地回答我:“就是想休息一下。”
这段时间让我恍惚回到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世界好像除了我和沐宸谁都没有,绍诗曼和蓝子轩都没再出现在怀城分部大院里,连苏志苏允文珊文睿他们都很少出现。沐宸乖乖地陪我做所有我想让他陪着我做的事。
他陪着我下厨房洗菜做羹汤,我俨然一副大厨做派,本来只是准备安排他做些帮我擦擦汗洗洗菜之类的小活。结果惊讶地发现沐宸做的菜色香味俱佳,简直让我自惭形秽。
沐宸和我还易容出门做了几回江湖医生。不但当大夫给人看病,还当兽医给马看病。沐宸更是去帮孟婶娘家一只难产的母猪接了生。我们还顺便一同喝了孟婶儿子的喜酒。
就寝的时候我总拖着沐宸看鬼怪小说。两个人一起看同一本书,我总是被书里的鬼怪吓得要死,战战兢兢,一点风吹草动都紧张半天。而沐宸却什么事都没有,一点不受影响,镇定地帮我翻页。
书上写着:“……盗墓人挖开棺材一看,里面的女尸已经发硬腐烂,面目全非。全身发黑更衬得脖子及手脚处的金饰闪闪发光。盗墓人却怎么也取不下脖子处的金宝项链,情急之下挥斧砍去……”看到这儿我倒吸一口冷气,沐宸扫我一眼,悄悄地伸胳膊把我揽在怀侧。“……盗墓人回家之后把盗来的金器塞在床下。闭眼睡了一会只听床下传来‘噔噔噔噔……’的踹床声,就明显感到床板被踹得晃动起来……”正坐在床上的我开始有点坐立不安。“……盗墓人赶紧往床下一探,突然!一双手从床下一把把他推到了一扇半掩着的窗户边,盗墓人只听窗外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你把我的头关在了外面。’”
我紧张地看着自己房间的窗户已经关好,但外面摇晃的树影反映在纸窗上显得格外狰狞,越看越想如果外面也有一个无身的鬼头正看着屋内得多可怕,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沐宸笑道:“每次都吓成这样,却依旧吵着要看。”
我把被子收紧一点以驱散害怕的寒意,问道:“沐宸没遇见过什么害怕的事吗?”
沐宸顿了顿才说:“遇见过。”
“是什么?”我好奇地问。沐宸摊开他的手,那道我曾经询问过的剑伤依旧横穿着沐宸的手掌,和指节的剑伤呼应着。我皱眉抚摸着这两道淡淡的剑痕,说:“我以前问你它们是不是跟人比武的时候弄伤的,其实并不是,对吗?……到底是遇见了什么?这伤痕明显是握住了剑刃被划伤的……”
沐宸十分平静地说:“乐熙的记忆只恢复到出宫那天就断了吗?”
我悻悻然地点点头,说道:“医姑说我记忆很混乱,不但中驱魂罗刹那三年的记忆遗失,还有一些记忆好像被自己刻意遗忘掉了。我推算了一下今年是玥赢三年,加上昭晨元年的话我应该是忘记了四年内发生的事情。中了三年驱魂罗刹,还有一年的记忆被我自己刻意忘记了,刻意忘记的好像是昭晨元年的记忆。”
沐宸说:“想想起来吗?昭晨元年发生了什么。还有,为什么给你下驱魂罗刹。”沐宸一直不闪躲地定睛看着我说话,一直想把一切弄清楚的我突然感觉真相就在眼前的时候却有点胆怯起来,昭晨元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沐宸看我久久不回答,从床上起来牵着我走到放在房间一隅的一个带锁木箱前。这个木箱是文睿从藏灵阁特意带来的。我曾经研究了很久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以前沐宸没有要告诉我的打算,我只能自己对这把锁头里面锁住的内容胡思乱想。
沐宸把钥匙递给我,我独自蹲下来把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下唤醒了我心底最柔软的记忆,我跟沐宸的童年完全被呈现在眼前。
“原来你亲手帮我做的跳棋在这里?我还记得那时候为了做棋盒,我们偷偷把御花园里唯一一棵红皮云杉的高枝给砍了,结果急得守园的太监团团转。”沐宸听我说也浅浅地笑应一声,道:“你上课跟苏志、苏允玩跳棋被先生罚站的事,我倒是记得更清明。”
我惨惨地苦笑,也不接话指着另一个说:“这风筝是香种节的时候你父皇赏给你的九尊飞龙风筝,那年上供风筝的官员说这是当年最气派的风筝了。整整十个太监拖着跑才把它弄到天上去呢,飞起来就像真龙一样!”
沐宸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也记得。我小声地说:“你把它送给我的时候,我把它收好像宝贝一样藏在宫床底下的。”沐宸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帮我擦拭眼泪。
我带着哭腔说:“这笛子是我15岁及笄的时候你特意从西域贡品里给我挑的,你说你曾经听驻立西域的汉馆说起过,这笛子吹的小调不但人能听懂,连牛马也听得懂。我还说以后带着笛子到草原去试试,看是不是真能群牛随笛起舞……这些都是我的宝贝。我把它们收得好好的,现在为什么全坏了?跳棋盒被劈烂了,风筝撕烂了,笛子也断了,还有你送我的不倒翁……”我一边哭一边一个一个拿着箱子里的东西,里面全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它们全部跟沐宸有关,我们为了一起钓鱼偷偷做的钓竿,打鸟用的弹弓,沐宸帮我画的小人书……可它们全都坏了,一样一样全都残破不堪,此时此刻只是颓然暗淡地如同一堆垃圾般被放置在箱子里。
沐宸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我胡乱地翻找着箱子,居然找出一样完整未被破坏的东西,但拿在手里心中却充满寒气:“颜锦师傅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送你的珉风剑,后来我吵着想要,你就让给我了……珉风剑,珉风剑……”我急急地去扯沐宸的手,看着他掌上的剑伤,嘴里喃喃道:“是我……原来是我……”
沐宸把珉风剑从我手里夺回来随便丢在一边,紧紧地抱着我说:“不是你,根本不是你的错。”
“是我!是我!大婚那天在去祭祖坛的路上,我就是用这把珉风刺了你一剑的……我记得!我想忘掉,可是我还是记得……我就算忘掉了,这也是真的。我把你弄伤了,是我把你伤着了……”我挣脱开沐宸的怀抱开始扒他的衣服,“这些都是我弄的对不对?你骗我说是比武弄伤的?这么深的剑疤,你从来不让我仔细看,是因为怕我想起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