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倚在沐宸怀里,忍了半天的眼泪这才终于簌簌掉下来,略带哭腔地把手举起来说:“击掌为誓。”
沐宸叹了一口气,实在拿我无可奈何,举起手轻轻贴了一下我的手掌,然后把我扶起来,看着我站稳之后才说:“苏志在山下等你。”
我情绪虽然依旧低落,但比起面对完全不冷不热的沐宸时好很多了,点点头,看看他说:“我在藏灵阁等你回来。”
沐宸轻声应了一下,犹豫间还是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路上小心。”
下山时,我心情郁闷脚步飞快,想着早点见到苏志和文珊还能再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骑鹿童子大概察觉到我心情不好,配合着我把鹿驾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带着我赶到了山脚下。
可是到达山脚下一看,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难道苏志他们还没有赶过来吗?
骑鹿童子陪我在山下等了一会儿,充满歉意地对我说:“姑娘,我不能在山下停留太久;按规矩,姑娘也不能再随我上山了。现在接姑娘的人未到,姑娘耐心在此处等待可好?”
看着已经渐黑的天色,麻寿山周围郁郁葱葱奇形怪状的树林,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又不好难为骑鹿童子,我只好应允他的离开并礼貌地向他致谢。骑鹿童子待我说完就消失在上麻寿山的小径中。
我生怕苏志他们找不到我,所以不敢走远,依靠着山脚下的石碑坐下,焦急地四处张望。麻寿山下有三条小道,苏志他们会从哪边来呢?
我并没有等很久,就听见有马蹄声传来。我兴奋地站起来睁大眼睛四处看,试图望穿笼罩着树林的黑幕看到苏志他们的身影。于是果真看见西南边的小道上有一个骑马而来的身影,只是那马骑的不急不缓完全是优哉游哉地像在遛马一样。看这个架势,我就知道应该不是苏志,只好失望地又坐回石碑边四处张望起来。
然而不一会儿,那只悠哉马驮着它的主人到了我面前。我只当没看见,让它飘过去继续散步就好,却没想到那马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我面前。我好奇地从下往上抬头看去,一匹看起来很硕壮的黑色良驹,居然没有装马鞍也没有扯缰绳。马上坐着的男子更是让我惊艳,黑发披肩没有束带也没有扎髻,身上随意的黑袍穿得懒懒散散,宽敞的衣襟大开,露出半边雪白的臂膀和平坦的前胸。俯视着我的这一张脸庞精致天成,五官出众,只是嘴角挂着一抹邪邪的笑让人很不舒服。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毫不避讳地直接盯着我,我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发毛。看过他的长相之后就赶紧把头埋低当做周围什么都没有一样,祈祷他赶紧继续赶自己的路,在我面前消失就好。可我偷瞄了几次,那黑马驹的蹄子好像原地生根发芽一样一动不动。我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尘土,自言自语道:“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我刚迈一步,只感到似乎有什么紧紧缠住了胳膊和腰,来不及挣脱和回头我就被拖着狠狠地摔回到刚才坐着的石碑旁。这一下摔得我不轻,五脏六腑仿佛被碾压了一遍似地疼,我有点害怕却完全不知所以地看着马上的人。
马上的人却并没有再看我,而是悠哉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然后刻意回答我似的自言自语道:“我不走,你也不能走!”
我全身被疼痛和恐惧控制着,脑袋却转得飞快。麻寿山位置隐蔽,一般不是特意求医的人都不会刻意进来。这个看起来悠哉的男子武功如此高强,如果不是求医问药却刻意到这里来,难道是来抓我的?一想到抓我,离雏宫三个字就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说出自己的猜想道:“你是离雏宫的人?”
马上的男子停下摆弄手指的动作,转头带着笑意反问道:“你说我是不是?”
我忍着疼让自己坐正,嗤之以鼻地小声说:“管你是不是。下手这么狠,反正肯定是个坏人。”
男子肯定是听到我的话,却好像当我在夸他一样笑起来肯定道:“没错,我就是坏人。刚刚下手算轻了,更重的还在后面。”
一会儿,便听到有凌乱的马蹄和兵刃交战的声音从这个骑马男子来的西南方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近。我往西南方张望,隐隐约约看见苏志和文珊骑在马上挥剑的身影。我忍不住站起来紧张地看着,又担心马上的男子会有什么动作。没想到他依旧悠哉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懒懒地说:“你放心看,喊出来都没关系。”
我莫名其妙地问:“我喊什么?”
他居然阴阳怪气地装着细嗓子喊道:“救命!快来救救我!”
我真得觉得他行为很搞笑,笑答道:“喊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分心。况且你肯定是高手,他们来了也未必救得了我。”
刚说完,马上的男子一把把我捞起来放在他前面坐好,然后轻轻贴在我耳边说:“对自己的处境分析透彻。我就喜欢识大体的人。”说完他拉住黑马的鬃毛一个调头,快速驾着马奔到打斗的外围,然后随手剥下我左边的一个耳环当做暗器似地对着苏志的方向用手指一弹。我看都没看清楚,耳环就已经飞了出去。而再往打斗中心一看,苏志已经用左手接到了耳环并向我们这里看过来。
“小姐!”苏志一边驾着马意欲往我这边靠拢一边急切地喊道。这时因为分心,右侧的一个离雏宫弟子对着苏志的右胳膊就是一刀。苏志发现的时候虽然试图用剑抵挡,但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右手被划拉出一道血口子。
我着急地冲他大声喊:“我没事!你保护好自己!”
坐在我身后的男子听到我喊话,笑了起来,好像开玩笑似地说:“看来你不能没事了,如果你一直没事,他们会一直打下去,太浪费时间了。”说完,他的手攀上了我的脖子,手指不紧不慢地掐住我脖颈上的大动脉,我的脑袋渐渐开始有充血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我只听苏志更加着急地喊:“住手!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你放开她!”
我身后的男子手稍微放松开来,但是手指似乎在把玩我的脖颈,轻轻摸索着。语调轻松地说:“不杀也不剐。你只要回去告诉紫沐宸,白芷岚要回宫了就好。”
苏志听完他的话,不出声答应也不敢反斥,只是用尽全力怒视着他。马上的男子对苏志的反应完全不介意地轻笑道:“老实回去复命,我一路上或许会对你家小姐好一点;再死缠烂打地跟来,我一生气……就保不济会做什么了。”他说着说着居然用指甲在我脖子侧面划出一道伤,那伤来得又快又深,血从口子溢出来的一瞬间伤口也传来钻心的疼。我忍不住叫出声来,苏志有点失控地喊道:“够了!你别伤她!我回去复命就是!”
马上的男子满意地揽住我,扭转马头前对离雏宫的人发号施令道:“撤。”然后团团围住苏志和文珊的黑衣人瞬间就消失了。他轻轻地摸摸马头,黑马居然竭尽全力地跑起来。我生怕自己从马上掉下来又强忍着不去依靠他,别扭地坐着全身都快僵硬了。而这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家伙也完全没有一点要照顾我的打算,只顾赶着马不停地飞奔。日夜兼程地跑了不知多久,我忍着疼和困意实在难受得不行了,只好开口说:“我想休息一下。”
他倒是没有多言,两脚轻轻一夹就让黑马停了下来。然后自己翻身下马,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良驹。我坐在马上一心只想赶快下去,但是无奈坐得太久,全身僵硬不说,连两只脚都发麻得一动也不能动。他可能下马等了太久,抬头看着依然坐在马背上的我说:“你不下来休息?”
我没好气地说道:“我是想下去,但是脚麻了动不了。”话刚说完,那恶劣的黑马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似的,用一种最不妥当的方式“热心”地前来帮助我,直接撩起它的两只前蹄,让我直接从马背上滑了下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狠狠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因为又一次的撞击在我身体里疼得翻江倒海。我疼得趴在地上并没有指望那个妖男会来拉我一把或者慰问一句,而妖男的确对我的状况完全熟视无睹,只顾照顾着他的黑马驹。
我忍着疼自己爬起来坐到一边,悄悄环顾了一下四周。天色还没有亮起来,但是四周已经蒙蒙地能够稍微看清一点轮廓了。看来妖男没有带我走官道,甚至连小径都没有走,应该是让他的黑马自由地在树林里穿梭,因为我们周围根本没有明显的路径,除了树还是树甚至分不清方向。我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加上对环境的不熟悉,逃跑是无从谈起。我无奈地叹一口气,这时妖男一边无止尽地摸着他的马驹一边说:“不过是带你回家,不用这么愁眉苦脸。”
本来打心眼里不想理他,听他这么一说来气道:“带我回家?我拜托你带我回家了?有这么又是推伤又是划伤的带人回家的吗?我看我还没到家,命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妖男毫不介意地笑笑并不接我的话,只道:“明天要进城办事,所以委屈你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问委屈什么,那妖男对着我哑穴就是一点,我一下子就发不出声音来了。妖男笑得无邪地说:“进城以后,你是我的哑巴书童。明白了?”
我确定已经发不出声音,而自己又不会解穴所以放弃挣扎的努力,只是别过头去不再看他,用彻底的默声做回答。一安静下来,我的脑子就开始纷乱起来,想到很多事,沐宸为什么喂我喝驱魂罗刹,离雏宫为什么要抓我,咒念到底是什么,太后又是谁,自己丢失的到底是什么记忆,等等。谜团包裹着我,让我感觉自己活得充满束缚,完全看不到真实。但是想着想着我就依靠着身旁的大树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晌午。
我醒来看见身边有一套普通的书童行头,树边还绑了一头看起来很瘦弱的小驴,小驴身上驮着一些行李。黑马也在不远处吃草,但是妖男却不见人影。我很谨慎地四处张望,确定妖男不在周围之后,迅速翻身起来,跨上小驴准备开跑。但小驴跑了没几步就停下来,我着急地一看,原来驴子嘴上绑的缰绳还拴在树上,我只得赶紧下驴去解。解了半天都解不开,一边四处张望生怕妖男回来一边手忙脚乱地连拽带拖地弄着缰绳,急得焦头烂额时居然听到妖男的声音:“要不要帮忙?”
我吓得连忙收回手四下看,却还是不见妖男的影子。这时我心想不好,抬头一看,妖男果真半依半靠地歇在树上,一脸嬉笑地看着我。我知道刚刚自己一系列的逃跑行为都被他尽收眼底了,心里窘迫也没有办法,索性叹一口气把驴子牵回到树下,然后自暴自弃地在树下随意坐着。妖男一个翻身从树上下来,把书童行头递给我说:“去换上。”我就老老实实去换上,把自己的长发一股脑随意地塞到书童帽里。然后骑上小驴跟着妖男往城门走。
妖男要带我进的城是怀城,怀城是紫兴国四大商城之一。紫兴国和蓝缤国对商业来往很是看重,很早以前两国就达成协议,各划出边境的一个区域成为共通往来的自由贸易区,而怀城是自由贸易区中最大最繁盛的城市。因为地处自由贸易区,所以城市里出入来往的人非常多,守城的官兵有时还会对入城出城的人员盘问一番,难怪妖男选在晌午人最多的时候入城,估计是想在城门守兵最忙的时候降低被盘问的可能。
进了怀城之后,城里果真热闹非凡,街边的小摊小贩较紫兴国其他各个城市都多些,而且各种花样稀奇古怪的摊贩都有,有卖药材的,有卖兽皮的,有卖贝壳首饰的,有卖字画古玩的,还有一些一看就是蓝缤国的异族商贩,他们卖蓝缤国特有的异族服装,首饰还有匕首刀剑。我牵着驴子看得眼花缭乱,一会儿在这个商贩摊边看看,一会儿到那个商贩摊边摸摸,可是妖男完全不理会我兴致地低声说:“你现在的身份是个男书童,知不知道你用这种身份去看一些姑娘家的胭脂首饰很奇怪!”
我只好憋着一肚子气跟着妖男规规矩矩地走,实在气不过就狠狠地拽两下牵驴的缰绳泄恨,结果把驴子拽得一路嗷嗷叫。妖男带着我直接到怀城一家看起来很气派的客栈,店小二热情地出门迎接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妖男顺着把黑马的缰绳递给小二时暗暗递给了小二一锭银子,压低声音问:“昨日可否有一位蓝缤国公子带着三位侍从到你家投宿?”
小二看见银子眉开眼笑,偷偷收到衣襟里,开怀地回应道:“是有是有,有一位蓝缤国公子带着三个侍从,还把三楼的客房都包下了。”
妖男点点头道:“那你家还有客房没有?”
小二殷勤地说:“有有,咱家二楼还有客房,客官可是要住店?”
妖男领着我往客栈里边走边说:“一间即可。”
现在是午饭时间,我们选了张靠竹窗的桌边落座。妖男随便点了几个菜,饥肠辘辘的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但是妖男却好像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打算,一边托着茶杯一边专注地盯着客栈楼上的三楼客房。这时只听楼梯上传来动静,接着传来小二问话:“几位爷午膳用点什么?”
我回头看去,一行来人被小二请到离我们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前坐下。待我看清他们的长相,更是惊讶不已!为首的那个白衣公子相貌普通我并不认识,但是他边上的头号侍从却是我在旭墨坞遇见的那个刺杀许公子的黑衣人头目!虽然他脸上被苏志划过的剑伤已经全好且没有留疤,但确实是那张脸,我在妓院还曾经跟他面对面过所以不会认错。
我脑子又开始飞转,苏志曾经说过黑衣人看起来不像是紫兴国人,妖男刚刚也证实了他们是蓝缤国人。黑衣人头目曾经刺杀许公子,看来那许公子果真不是一般的商人。蓝缤国人为什么要到紫兴国来刺杀他?而妖男是离雏宫的人,离雏宫的人跟黑衣头目看起来并非是朋友,那许公子跟离雏宫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而现在妖男找这些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