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雷厉风行着称的宁王宇文夙湔不好风花雪月,不醉心于闲情雅趣,他的府邸恰如其分地体现了这一点。与极尽奢华铺张的靖王府相比,宁王府显得贵气内敛,端重肃穆。阖府上下俨然一派下人进退有度、妻妾和睦的祥和景象,与宇文夙湔雷霆万钧的行事风格不无干系。
宁王妃徐宛璃持重端庄,一举一动风仪不俗,似乎比在我眼里已是古代贤德女子典范的徐如漪,更为贤良淑德,却比纤质弱质的徐如漪更为镇静从容、处变不惊。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依然一边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地给我们讲了事情的起承转合,一边拖着刚坐完月子的身子陪同我们向花木扶疏深处的客房走去。
来到南临数月,这是我第一次踏入宁王府,也是我第一次与我的大姐徐宛璃相见。
在我昏迷半月之期,徐宛璃曾数次探望,后来身子渐渐沉重不便出府,现已为宇文夙湔诞下第三子。徐如漪曾多次相劝,让我与徐宛璃相见,我下意识里总感觉有朝一日我会如愿以偿地离开南临,回到现代,越多的亲情牵扯,越是让我愧对徐家人,所以,我便多次推辞。后来,徐如漪为婚事伤春悲秋,此事也就被淡忘了。
不曾想,我与徐宛璃的初次相见,竟是这样让我心灰意冷的原因。
客房里,徐如漪安静如静止的画卷般躺着,鬓颜微乱,脸庞苍白如纸,嘴唇褪去一些朱色,一只衣袖已被撕裂,手臂上缚着一层层白纱,白纱上是醒目的渗出的点点嫣红。
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可是由于伤口太深,还是有少量血渗出。
看到陷入昏迷毫无知觉的徐如漪,我的心里一阵揪紧。
徐颢之秀眉深锁,抿着嘴唇深看了几眼徐如漪,就转出去,和徐宛璃在外间低声地商议着。
据我对当朝形式的了解,宇文夙湔冒险从太.子宇文言丘手上救回徐如漪,定是顶着极大的压力。现当今太.子宇文言丘昏聩无能,好逞匹夫之勇,嚣张跋扈,并且无贤君的容人雅量,然深受宇文元的激赏器重,在朝廷拥趸甚众,呼风唤雨。得罪此人,恐怕一时无法息事宁人。毕竟,徐如漪曾经动心思,想一刀捅了他,虽然没有成功。
依稀可以瞥见,半掩的窗户外,洁白的桔梗花开了,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清雅孤傲,阵阵清香溢入古朴静谧的室内。我打开虚掩的窗,一地洁白映入眼帘,望着忧伤孤独的桔梗花,我怔愣出神。
最初在我眼里,桔梗不过是是医书上呆板平直的“宣肺,镇咳,化痰”,和其他中药材没有什么区别,直到沈晗在学校的那片广阔美丽的桔梗花田里,毅然决然地说出那番否定我的所有心意感情的话。
他说,我只是可怜你。
我记得,那一日,天空白云淡淡,晴好微风,桔梗花海起起伏伏,像虚无缥缈的歌声,萦绕在空气中。听着沈晗清澈似水的声音,我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像陡然一下被人推入暗黑的深深海底,失语,窒息,晕眩。
之后,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那一片桔梗花海频繁入我的梦。梦中,黄昏微雨,桔梗花海连绵到天边,不断起伏翻涌,白色的落瓣纷纷扬起,似雪纷飞,昏黄天幕下是沈晗渐行渐远的背影。
后来,听我诉说梦境的朋友贺简告诉我,桔梗的花语是,永恒而绝望的爱。
永恒而绝望的爱……
矜持端秀、不好斗狠的徐如漪一反常态,打扮得美艳动人故意招摇过市,出现在宇文言丘所在的茶楼,对他频送秋波。在宇文言丘色心大起的时候,将袖中的匕首刺向他的胸口。宇文言丘虽然昏聩了一点,但不是像林少慕之流的武力无能之辈,偏身一闪,没有被徐如漪刺中。他的随身侍卫当即对徐如漪出手,伤到她的手臂。
若不是宇文夙湔正好在附近办事,闻风赶来,徐如漪落到嚣张跋扈、圣宠正盛的宇文言丘手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能让徐如漪做出这样以卵击石、孤注一掷的蠢事的,我想,大概只有一个人。
已经死在权位之争上的庄毅。
想必庄毅的死与太子宇文言丘脱不了干系。大概是裴勇的袖手旁观让徐如漪决定铤而走险。
*****
徐如漪身体本弱,又失血过多,不适宜移动。我和徐颢之从午后等到傍晚,她都没有醒来。
期间,宇文夙湔没有出现过一次,据说一直在府上,只不过一直避而不见。我不禁觉得好笑,如今想要避嫌,恐怕也晚了。对妻妹见死不救会落人话柄,救了又得罪心胸狭隘的太子,宇文夙湔的这一着棋的确不好走。
暮色四合,烛火初上,我和徐颢之坐上回府的马车。徐如漪暂时托付给宁王妃徐宛璃照顾。
徐如漪行刺太子一事,太子必定会追究。徐如漪如何追究,不过一介女流,最差不过以命相抵,除了一解太子心头之恨,着实对太子益处不大......举朝皆知,生性耿直的徐岿对庸碌无为的太子诸多不满......
想到此处,我问徐颢之:“太子会如何处置此事?”
徐颢之轻摇纸扇,俊秀的眉头一皱,“大哥素来与太子政见不和,恐怕太子会拿此事大作文章,打压大哥,为今之计,先静观其变,如果太子执意要......”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嘴角弯弯,“蘅兮,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这些我和大哥都会处理好,你现在只要好好准备去上书院的事情就好。”
也罢,我本来就对权位之争不胜厌恶,况且,初来乍到,身份限制,我也无力襄助,我需要做的是不成为他们的包袱和累赘。
回到府上,我径直回了揽月阁。徐岿外出未归,徐颢之去了他的书房等他,商量事宜。
一进揽月阁,就看见一个人影向我狂奔而来,扑腾一下跪倒在我面前,不怕疼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有点哽咽,“谢谢小姐的收留之恩,小姐的大恩大德翠花无以为报,愿今生今世结草衔环,为小姐做牛做马,小姐让我往东我就不往西......”
“停!你哪位?”无功不受禄,这样感人至深的话我消受不起。
我打个眼色,画晴立即扶起她。好,果然越来越有主仆默契。
“小姐,你不记得我啦!”翠花非常惊讶,像国家元首忽然遇到不知道自己的子民似的。
我仔仔细细又看了看她比我要精致一点的眉眼,终于想起来了,“你是林少慕看上的那个春风度的姑娘?”
翠花脸上有绯色,低下头应是。
“今天下午她就过来了,说要当小姐你的丫鬟,二少爷说看你的意见。”画晴在一旁说。
嗯,那就对了,去了面圣回来,我向徐颢之提了此事,春风度一案,不少无辜风尘女子下狱,我向徐颢之委婉提议释放无辜的人。
“我今天下午出了牢房,无处可去,想起小姐曾说要救我于水火,所以向小姐求助......”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又开始哽咽。
好像如果我再不收留她,我就比黄世仁还可恶了。
“你怎知道昨日的公子是我?”我女扮男装有那么女气么?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汉子的。
“是林公子昨天说的。”她脸红道。
“他是不是在暗地里骂我?他后来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我问道。
“林公子的确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至于......”翠花说到此处,开始欲言又止。
我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扑哧一笑。
“他倒是想对你做什么,也做不了啊,他的腰被我死死地踢了七八脚。”
翠花的脸又红了,看来,春风度的岗前教育工作做得很好,翠花这种刚入门的已经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司马清音教导有方,可以含笑九泉了。
画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赶紧用手捂着嘴,清咳一声,收起笑,不要教坏了小朋友,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翠花道,“谁给你起的名字,这么没特色?你怎么不叫小翠?”
翠花幽怨地投来一眼,“小姐,翠花从小无父无母,以乞讨为生,名字是自己起的。”犹豫着,无比委屈的样子,又说:“小姐,我可不可以不要叫小翠,不好听。”
我的嘴角一抽,“翠花”会比“小翠”好到哪里去?
我一边向房间走去,一边打着呵欠,对她道:“我帮你改个名字,叫‘璀婳’,‘璀璨’的‘璀’,‘姽婳’的‘婳’,你意下如何?”
璀婳立即眉开眼笑,笑着说:“小姐真是有才,起的名字很好,很特别,真好。”
画晴捧上一个四四方方、雕刻精致的红木大匣子,说:“小姐,这是今日下午你不在府上时,宫里遣人送来的,说是明天小姐要用到的书,这只是部分,还有一些以后再陆续送来。”
我幽怨地看了一眼那大匣子,这只是一部分......额头开始疼。
“好的,放在桌上吧,你们都下去吧,给我准备热水,你家小姐我要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明天上学。”
她们应声退下。
我望着璀婳退下的背影,眉心微皱。
翠花?哼,恐怕你从进了这个院子就没有说过一句实话。
无父无母,以乞讨为生的人能听懂“璀婳”二字的解释?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你的目的又是什么?针对的是我,还是整个徐家?
先不管了,你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到时再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
打开匣子,一张写满每日课程安排以及作息时间事宜的纸张首先映入眼帘。
辰时三刻开始早课,午时午餐午休,未时上课,酉时休息吃晚饭,戌时晚课,亥时休息......
换算成现代的时间计量,就是,早上七点半上课,十二点休息,一点半上课,下午五点放学,七点晚自习一直到九点......
从徐府到皇宫,就是马车走得快也要半个小时,早上六点多我就要起来,晚上九点多才能回来睡觉!
这个刻薄的课程安排是要逼我逃学,还是要逼我住到宫里去......
还有,每天超过一半的时间,要面对宇文郗那个讨厌鬼......
郁闷啊!
嗖!
一支箭忽然从窗外飞进,擦过我的鬓发,我一个闪身,只见箭直直射入柱子,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我向窗外看去,除了浓如稠墨的夜色,再无一人。
箭端是一张折叠的纸。
我使劲才拔出箭,可见射箭之人武功不可小觑,至少力量很大。
我打开折叠的纸张,只见上面龙飞凤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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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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