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风筝线忽地变紧,拉扯着我的手,涌动的思绪急遽被拉回现实。
“那个谁,快把线解开,你的风筝线缠住我的风筝线了!”一个锐利稚嫩的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
嗯哼,我的风筝缠上你的风筝?我可是一直静立不动的。
来人是一个年纪和我一般的女孩,杏眼桃腮,五官精致,娇俏动人,身上所着的是显示她身份不凡的锦衣华服,但神情倨傲不已,眼底更是一种不容违抗的高高在上。
抬头望向天空,果然,我的青色蜻蜓和一个多只蝴蝶列队而上的串式风筝相互拉扯,纠缠在一起。
我看向不远处的徐颢之,只见他被莺莺燕燕围住,正心无旁骛忙于应付刚才突然冒出的一大群热情奔放的爱慕者。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我用我亲眼所见印证了这个事实。这些洋溢着明媚笑容的少女以请教学术问题为名,不掩眼中倾慕,纷纷目光灼灼地看着徐颢之,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人真正听进去了。
被众女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加十几道如火如炬的目光锁身,徐颢之依然轻含浅笑,神情平和淡定自若一一为她们解惑,不偏不倚。
我扭过头嘴角一勾,暗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什么,你不解开线还敢笑我,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眼前的倨傲少女见我笑,对我怒喊道。
我抿了抿嘴,神情淡淡道:“解不开。”
倨傲少女一听,杏眼圆瞪,一手指着我的鼻子,“我不管,这是你的过失,你解不开也要解开,否则,后果不是你可以承担得起的。”
我嘴角噙笑,道:“好,我来解。”
说着话,在倨傲少女写着“算你识相”的傲娇表情下,我拿过少女手中的风筝线,然后,不急不缓地将丝线用力一扯,啪,风筝线立断,两个风筝不再相互拉扯,断线的蝴蝶毫不留恋地排队向着远处高空而去,我的青色蜻蜓飘摇着安好无恙。
我对着微愣的少女,笑容清浅道:“好了,解开了。”
倨傲少女回神,再看了看越飞越远的风筝,顿时怒火席卷而来,“贱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我,还把我的风筝弄丢了,真是找抽,我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她说着话,竟气势汹汹地一巴掌向我挥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挣扎着手腕没挣脱,又恼羞成怒地用另一只手想掌掴我,我照样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贱民,快松开你的脏手,我要抽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贱民!”双手被束缚的少女更加恼怒,向外挣扎着,怒骂着。
嗯,对,我的是脏手,所以我还是松手好了,于是,在少女奋力挣扎时,我蓦地将双手一松,少女在可爱可亲的惯性作用下,一屁股摔倒在地。
也许是真的摔疼了,也许是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少女杏眼水雾弥漫,恨恨地望着我,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八哥来教训教训你这个贱民!”
说完话,她抚着摔疼的屁股,急切切地向远处跑去搬救兵。
我管你是“八哥”还是喜鹊,我只知道,首先,我不叫“那个谁”,再者,不是我的风筝不长眼,也不是我的手痒想抽人,最后,不得不说本姑娘的方法还是很有效的。
徐颢之还在应对面对少女们绞尽脑汁想出的刁钻疑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一只心高气傲的“八哥”纵马而来,踏碎一地野花,溅起泥点无数。
飞驰的马在距我两米外被勒住缰绳,举蹄仰天嘶鸣一声,口水喷了我一脸。
画晴停止尖叫,抖着手为我擦脸。
衣袍飞扬的少年跃身利落下马,再扶着坐在马前的倨傲少女下马。
“八哥,就是这个野丫头欺负我,还把你给我做的风筝弄丢了!”倨傲少女站定在马旁,手指着我愤然道。
“八哥”手握着长鞭,英挺的眉一挑,鼻孔朝天似是对我吝于施舍一眼,冷哼怒道:“就是你欺负我的妹妹?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话说,我还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徐如漪总是教我一些酸不拉几的诗词和正儿八经的《女诫》、《女则》等等,我怎么可能学得进去?
我退后数步,拉了拉手中的线,调整了一下风筝的角度,侧着脸忽然笑了,“果然是兄妹,说的话都是跟隔夜的馊饭一个味道。”
少年闻及此,怒吼一声“找死”,一甩手中长鞭,鞭声破空,向我袭来。
我当即迅速一手握住长鞭,巨大的摩擦使掌心破皮,将风筝线轮扔给画晴,改为双手握住长鞭,少年抽拉长鞭,掌心更是火辣辣地疼,但我还是忍着没有撒手。
少年这时才正眼看向我,忽然呆住,忘了拉扯长鞭。少女着急,走到僵持的我们中间,胡乱跳脚,“八哥,不要停,快打死这个野丫头!”
好,很好!
我趁他还未回神,向马的一侧扯动长鞭,少年回神,加大力气握紧长鞭,我这时却将手忽然一松,少年未料到我会松手,紧握长鞭的力道不减,自己踉跄跌退数步,而鞭影飞动,结结实实抽在了数米远低头吃草的马的脸上,马受惊,嘶吼一声,撒开四蹄向我们这边跑来,而少女正站在它的正前方。
事出突然,少女慌神尖叫,捂上眼睛双腿不动弹,惊慌到忘了跑开。
我也捂上眼睛,这种血腥暴力的场面真的不是我的所爱。我原先只是想吓吓她,哪知道她的笨拙和跋扈成正比,竟然干站着等马踏。
然而,马奔过,除了卷起一阵风,没有什么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
我拿开捂脸的双手,只见少女安好无恙,像早晨花蕊上颤动的露珠一样依偎在徐颢之怀里,惹人怜惜。
看来是闻声奔来的徐颢之及时把少女拉向一边,顺势把少女往怀里带了。
少女目不转睛灼灼地深盯着近在咫尺的徐颢之,双眼亮晶晶的,嘴角微翘,微妙的情愫毫不掩饰。
徐颢之轻咳一声,将怀里的少女轻轻推开。
“八哥”拉过有点不情愿的少女,声音诚恳道:“多谢徐大人出手相救!”
徐颢之眉头轻拧,拱手低头歉然道:“不必言谢,舍妹性格顽劣不堪,但无知者无罪,她无心冒犯,还请八皇子和十公主不要追究她的不敬之罪,微臣回府后一定严加责罚她。”说着话,向我这边看来。
倨傲少女,也就是十公主惊诧不已,指着我道,“她竟然是你的妹妹,你何时有这么一个野蛮的妹妹了?”
徐颢之脸色微沉,似对她的言行举止不悦,但还是颔首道:“她正是微臣的四妹,刚从苏州回府。”
十公主闻言,整张脸写满不可置信地瞪向恍若无事从画晴手里接过线轮,一边轻扯着风筝线,一边望着他们的我,“徐蘅兮?你是徐蘅兮?”
我满不在乎地乜斜她一眼,不答话,却已是最好的回答。
十公主的目光变得更加尖锐愤恨,如淬毒利剑,直戳向我。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一切归功于正主徐蘅兮幼时过于嚣张跋扈,仗着徐世行的卓著功勋、位高权重和宇文元的无上chong溺,不把这位和自己年龄一样的十公主宇文芷放在眼里。
十公主宇文芷的生母是与徐蘅兮生母顾三姨娘,顾映颜的发小,虞妃。当年虞妃盛宠在身,宇文元下旨让顾映颜多到宫中陪伴虞妃。
随顾映颜常常出入宫闱的徐蘅兮没有巴结到一两个皇子公主,倒是把他们都得罪全了。
对于这位十公主,我记得徐颢之是这么对我说的,“自从你把十公主的头发扯下一绺后,每次她见到你就躲得远远的”。
历史遗留未解决的恩怨加上今天结下的梁子,宇文芷不恨死我才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宇文芷终究没有再追究,也许是不想在心仪的徐颢之面前表现出胡搅蛮缠,也许是想秋后算账或者暗中盘算作梗.......
八皇子宇文啸望着我若有所思,如果我没有看错,刚才他看到我的长相时的呆愣,不是出于我长相本身的美丑,而仅仅是出于对我的长相竟是如此而产生的巨大的震惊......
“徐大人,那既然如此,请你好好管教令妹,否则,下次可就没有这么轻易了事。”
宇文啸冷言扔下这么一句话,带着依依不舍频频回望的宇文芷离去。
暖风忽冷,万里晴空转眼就阴云密布,看来一场风雨就要来了,我缓缓收着手中的线,徐颢之已良久站在我的旁边,不语。
我忽然侧脸笑着调侃道:“那群二嫂候选人怎么这么快就被你打发了?”
徐颢之一愣,尔后浅笑佯怒道:“还不是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听到异响,就三言两语打发走她们,不过幸好我及时赶到。”
我挤出一丝无奈的笑:“我好像又给你惹麻烦了。”
徐颢之胡乱揉着我额前的头发,笑道:“傻丫头,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么?”
一场春雨倏忽而至,丝丝入扣般,绵绵密密,我们已尽力快步跑向树林中停着的马车,还是淋湿了。
青色的蜻蜓没有躲过这一劫,被雨水沾湿,无力耷拉着。
马车在雨中行驶,冷风钻入车中,我一个瑟缩,打了一个大喷嚏,吸吸鼻子,徐颢之已经从车上拿了一件干燥的外袍披到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