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白芍被迫切的生理需要憋醒。
惯常下床的那一边，沈墨痕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周未见的母亲大人，她趴在床沿睡得正酣。
白芍起身，借着手机的光亮，摸索着走向目的地。期间不小心撞到了沙发一角，她自己都疼得打了个哆嗦，可丝毫未影响到睡梦中人。
真是，一群累瘫的人照顾一个残废，何必呢？她略感无语。
大意是为了不发出声响，白芍连厕所的灯都懒得开。坐在抽水马桶上时，她无意中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零点，突然就应景地想起某个传说，据说在半夜十二点种可以从镜子里看见鬼。
白芍出乎意料地胆大，她鬼使神差地站起，洗手的同时朝着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满心的期待尽落得一场空。倒是自己，在手机幽暗的光线下像足了鬼魅。披头散发，脸色惨淡，眼窝凹陷，这效果去拍鬼片绝对惊悚。
她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心生一念：如果一头撞上去会如何，是玻璃淬了还是她头破血流？事实上白芍也做好了预备工作，但就在一切就绪时她犹豫了，她这一撞惊动外边的人不说，万一死不成还得忍受疼痛，玻璃渣子进了脑门也恶心。
在厕所门口踟蹰了一会会儿，她还是出去，直奔了七层楼高的阳台。纵然建筑物林立，外面的世界无可置疑地比厕所宽阔了不少。她呼吸着新鲜空气，两只脚离开地面，整个身体挂在栏杆上。
她模仿电视剧里的主角死亡前的场景，一幕幕回忆着回不去的曾经。爸爸说，暖暖走慢点，那时他们在夕阳下散步；妈妈说，暖暖，我车里的布置是按着你的喜好来的，那时妈妈重新回来；姐夫说，白芍，你的文章刊登在校报上了，那时她尝试投稿；沈墨痕说，白芍恭喜你，那时她在他的劝说下参加比赛获奖……
都回不去了，白芍悲观地想着，身体健康都失去的人最没有活头。她直直地望向地面，以她的视力程度要看清楚下面的内容还是有些困难。
她往上爬，就要潇洒地去找父亲。一点点，再一点点就要飞下去。可是，在险些掉下去的一瞬间，她本能地抓住了栏杆，死死地抓住。白芍悬在空中，脑子里只留下一个纯粹的求生意念。她集中全身的力气，试图让自己摆脱危险的状态。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怕死，她怕摔得粉身碎骨。一下去，死的一定很丑，这是她方才被死神眷顾的心声。
活着顶多是艰难，可是想要离开却是深深的痛苦以及背后一大票子人的伤心欲绝，两相权衡，她是不是应该好死不如赖活着。
白芍的身体半挂在栏杆上，她双腿酸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白芍，你在做什么！”白芍的母亲见不到床上的女儿，疯狂地寻便整幢楼，才找到半挂在栏杆上的她。她强忍着心脏的难受，一把将白芍拽了下来。
好险！白芍惊魂甫定，有些回不过神。
白母一个劲儿地用拳头砸在白芍身上，嘴里哭喊着：“你也要这么不负责任地走吗？死丫头，你怎么这么自私。你是从我肚子钻出来的，你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权；你欠的沈墨痕的债，你是要我还吗？告诉你，没门，你和你爸一个德行，就不想见我是吧，那我去死好了，也省的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满腹的怨恨在此时一并吐出。
时隔多年，妈妈是第二次打她。
爸爸说过，她有时调皮，趁着大人不在家，把满满的一盒痱子粉弄得到处都是，连电视机上、生米里面都沾了上去，妈妈就用扫把毫不留情地打她的屁股。
“妈妈。”白芍当是在童年时光里，她甜甜地叫了一声眼前的疯女人。
时间凝固在白芍的呼喊里。
“你叫我……”白母的动作停下，“你叫我，妈！”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偏袒爸爸偏袒的要命。离婚后，她去看父女俩时，白芍都会使劲浑身解数给她安上不一样的称呼，“尊贵的夫人”、“女士”、“金领小姐”，几乎是能想的都被她想到了，叫过了。
“妈妈，咳咳，我不敢死。”白芍瞪着两个核桃眼，眼泪早已流干，“我也不想死，我想活着。”
“我们先进去再说，暖暖。”外面的风携着深秋的干燥嗖嗖吹来，白母圈着女儿的肩膀进了屋子。她扶着白芍乖乖地躺上床，倒了杯热水递与她。
“妈妈，我不敢离开。”白芍向母亲强调。就在刚刚濒临死亡的绝境，她想通了许多东西，也原谅了许多。爸爸妈妈的离婚，谁都没有错，就是不合适而已。自己的病痛怪得了谁，虽然她没有想好面对的方法。
“傻孩子，幸好你不敢，你要是跳下去了，我也得跳了，不然沈墨痕饶不了我。”白母本来想说她会伤心欲绝地跟着自杀，结果对着手还微微颤抖的白芍，反而说出这句逗趣的话。
“好好活着不行吗，暖暖？”她略微沉重，“不要学他一样。”
母亲意指自己的父亲，白芍喝了口热水，微微回暖。她沉思：“我替他向您说声抱歉。他无法带给您物质上的享受，给您的只有痛楚。”
“你呢？”
“我会替他弥补遗憾。”白芍在心里又默念了一次又一次。
期盼一家人团聚，是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伤心难过时，她总会想象爸爸、妈妈和自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和爸爸打下手，帮着妈妈烧饭煮菜。
如今两人之间虽然少了个协调者，但她是早就原谅了妈妈的。血肉亲情，终归割舍不断，再多的怨怼也被时间抹杀。
“我等着你替他弥补。”白母像是得到一份可靠的承诺，“暖暖，记住你说过的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