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再宇终于等到第一次开庭了。
贺再宇从囚车上被拉下来的时候,也有了失重的感觉。现在,他对于强光的刺激非常敏感,因为记者们拍照打的闪光,不仅灼伤了他的眼睛,同样也灼伤了他的心灵。扑过来的记者都老远地伸着话筒,问这问那。这时,又一辆囚车在他身边停住了,车门被打开了,一个熟悉而又久违的身影也被推了下来。记者们又蜂拥而去。他知道,在这一星星闪光的后面,不知又将炮制出怎样精彩的故事了。龙家也许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从此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贺再宇没有想到,几日不见,刘智慧就憔悴成这个样子了,他不觉同病相怜起来。他曾希望刘智慧不要急于报警,可在他还没有逃离别墅区的时候警察就赶到了。但他觉得那不是刘智慧的错——如果他能够轻易地发动小艇,也就不会耽误时间了。都是那该死的游艇!
但他总觉得自己心虚,不敢坦然地面对,没有想到事情会弄得这么复杂。他更没有料到,龙文明即使死也不肯放过自己。
可不待他深想,刘智慧就被推上前来了。刘智慧对他也露出了苦涩一笑,好像在表白什么,述说什么,也许是无奈,也许是无声的忏悔。他想等刘智慧来到身边时再好好看她一眼,不想自己却被推走了。
9点钟的时候,对面高楼上的大钟敲响了。贺再宇战栗了一下,他本能地想到了长鸣的警钟。但随即,他们又一前一后被带进了审判厅。
整个大厅顿时喧哗起来,似乎所有的目光都朝他们扫射而来。贺再宇立即在人群中寻找,他希望能找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可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此时此刻都陌生起来了。但他依旧环顾着,这就看见了岳母、妻子、嫂子,还看见了庄生吉、顾辉、陈忠敏,还看见了罗封尘、李碧、林枫,自然也看见了团省委的同志。
但他最希望看见的人却是自己的岳父大人——龙江山,可是却没有他的影子。他知道岳父是不会来的,因为这个老人对谁的期望值越高,失望也就越深。
他又并不希望在法庭上见到岳父,因为他生怕见到岳父那伤心欲绝、痛苦失望的样子。
这时,审判长和审判员一行走了进来,然后公诉人和律师入位,紧接着被告入位,但贺再宇没有想到董舒和公诉方坐在一起。
这到底又是谁的安排?
于是他回过头来,又看见妻子龙静。龙静抹了一下泪痕。他想,是的,这是龙家人的案子,也是龙家人丢龙家人颜面的案子,但是这个案子已经发生了,马上要对薄公堂了,不可更改了。可他却不知那些好事的记者又将炮制出什么样的新闻来。他知道马上就会有“好新闻”的。
贺再宇一直都在思考着那些有点离谱的问题,因为关于案子的各个环节罗封尘已经跟他研讨过无数次了,也已经对刘智慧叮嘱再三了,显然会万无一失的。但他还是隐约有点儿担心。
随着审判长的一声“开庭”,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然而审判长说了些什么,贺再宇没有听进去,公诉人宣读了什么,贺再宇似乎也没有听进去。他朝董舒望了一眼,董舒也朝他望了一眼,目光就这样相碰了。顿时,委屈、无奈、内疚、伤感、绝望等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就从董舒的目光中流淌出来。贺再宇也感觉到了。当年,只要董舒不愿意跟龙文明交往,那么董家也就不会强迫她跟龙文明相处下去了。可是,他们之间的婚姻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做主的,他们的命运全都掌握在长辈们的手里,他们所体验的,只能是完完全全的包办婚姻。但是,他们都认同了,而且结婚生子了,相处在一个屋檐下了。可谁又得到过真正的幸福呢?
虽然大家都知道,但大家却都心照不宣。毕竟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面子,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家丑不可外扬嘛!可是,因为这桩案子,因为这次开庭,他们所有人的面子都被撕破了,而在这个紧要关头,也只能舍车保帅了。
跟所有的自然法则一样,毫无区别。
没待贺再宇继续深想下去,很快就到了法庭辩论阶段。李碧作为公诉人,在指证贺再宇和刘智慧同谋杀人的同时,列举了许多貌似有力的证据。罗封尘立即反驳道:“公诉人指证被告是同谋杀人,那么,请问被告是不是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
“公安预审已经记录在案,被告已经签字画押,怎么会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李碧反驳道。
“那么,请审判长问问被告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罗封尘举起了右手,他庄重地对审判长说。
“准许被告陈述!”审判长宣布。
“谢谢审判长!”罗封尘转过身来,笑笑,又说,“请被告贺再宇先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被逼才屈招的!”贺再宇抬起头来说。
“哦!”大厅顿时哗然。审判长击了两下惊堂木,示意大家安静,不可喧嚷法庭。于是罗封尘又问了刘智慧,她也一样回答了。
“这是引诱,请审判长制止!”李碧没想到罗封尘会使出这样的鬼点子,她感到那完全是藐视法庭的行为。
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
“反对!”罗封尘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公诉方不敢面对事实!”
“被告有杀人动机,有现场提取的指纹,还有审讯笔录,况且被告已经承认,怎么能说没有事实依据呢?”李碧索性故意落入他设计好的圈套之中,看他下一步如何走。
“安静!”审判长和审判员左右耳语几句,说道:“请辩方律师继续举证!”
“被告已经翻供了!”罗封尘神情严肃地说,“可为什么被告会翻供呢?就是因为预审的时候被告没有休息的机会——被告是在精神不堪折磨的情况下才屈招的。也就是说,公诉人指控被告已经承认的犯罪的事实不能成立。请审判长明查!”
“反诉有效!”审判长说道。
“谢谢审判长!”罗封尘鞠了一躬,“在这里我还要请问公诉人,既然你们指控被告是同谋犯罪,那么请问,他们同谋犯罪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呢?”
“请公诉人回答律师这个问题。”审判长说。
“因为被告贺再宇和刘智慧也是情人关系,他们为的是获取被害者龙文明个人的财产!”李碧说。
大厅再次哗然,审判长再次示意大家保持肃静。
“请审判长明查,公诉人的指控是莫须有的,不能成立!”罗封尘挥着手说。
“请公诉人出示证据!”审判长说。
“有照片为证,”李碧说,“被告贺再宇和刘智慧曾是在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孤儿,他们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就是一对恋人。”
“哦!”大厅再次喧哗起来。审判长接过照片,见照片上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孩甜蜜地站在一起,而他们身上穿的却是补丁衣裳。他摇了摇头,认为这不足以为据。李碧又说:“我们还有证人!”
“请证人出庭!”审判长宣布。
这时,大家的目光又朝大门望了过去,只见站起来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他西装革履,腆着个大肚子,脸上堆满了笑意。他嘴上还叼着一根空烟管,烟杆黑得发光发亮,但嘴角却因为叼着烟杆的姿势有几分扭曲,几分夸张,几分滑稽。而手上所带的几枚翡翠戒指,也在灯光下闪烁着,过分夸张地显示着他的身份。于是,他一边走着一边摸着戒指,又一边将叼着的烟管取了下来。
刚走上前去,他就说道:“我可以证明,被告贺再宇和刘智慧曾是一对恋人!”他语气肯定,不容人质疑。于是,一时间他也成为了大家瞩目的焦点。
几乎同时,贺再宇和刘智慧的视线也扫了过去,但随即又扫了回来,相互碰在一起了。他们没有想到,庄生吉这时候会站出来作证,顿时脸色煞白。
其实,这是李碧精心设计的一个一箭三雕的计策。
庄生吉皮笑肉不笑地说了起来,他说:“当年我也是孤儿,我们几个是一块儿长大的。后来被告贺再宇被接走了,但他一直在给被告刘智慧写信。”顿了顿,他又说,“其实刘智慧在贺再宇被接走之后,茶饭不思,寝不安枕,这些都是我们孤儿院所共知的。而且,我还保留着贺再宇当年写给刘智慧的情书。”说完,他把一沓信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