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纷乱X劝和X解铃
朱胜文听得津津有味,由于心中对于蔡谐成爷爷的话语以及阳明先生和“心学”还存在着诸多疑问,本来打算还要再继续发问,环顾四周时却发现吃完饭的人们已经散去,方才猛然想起先前曾清平对自己说的话。暗想:坏了,聊了多久了?会不会耽误事?于是赶忙一边爬着冷饭,一边对蔡谐成说道:“我下次有时间再找你请教阳明先生的故事,你别等我了,先回去休息吧,我慢慢吃。”蔡谐成应承着洗了碗先回宿舍。朱胜文则快快吃完洗了碗一路小跑回宿舍拿了练习用的黄竹萧,又快步奔茶行而去。
想到终于要开始学萧,他心中既觉开心又感紧张,开心之于音乐启蒙,紧张之于不知学习难易。一转眼就来到了牌坊,走到茶行附近时,却看见茶行前宽宽的石板路上横七竖八地停了不少马车,似乎有一辆马车被前后左右几辆马车堵在过道上,还有一些人手舞足蹈地在围着一个花白头发但奇装异服的老人争吵着。车停得多的时候朱胜文也见过,但再无论再怎样停放得杂乱无章,过道总是留出来的,不然会惹来别的车夫辱骂。今天,却有些奇怪。
走近看时,才知道原来围着的压根就不是什么老人,而是一位高个白肤碧眼黑色络腮胡子,身装黑色丝绸长袍披风,年逾四旬微微发福的中年洋人,头上却带着很怪异的花白三层卷边假发,还扎了个小马尾,杵着一支黑色银把手的文明棍,镇定自若地站在人群中间。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二十多岁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年轻洋人,正脸红脖子粗地用变了调还有时词不达意的官话同几个车夫模样的人理论争辩,时不时气呼呼地耸耸肩,摇摇头。另一个黄皮肤短黑发无辫子,唇上留着干净不浓的小八字胡子,也西装革履脖子上打着蝴蝶结,戴着眼镜,三十岁左右的矮个青年男子,站在金发洋人的右边,说着还算能懂的官话似乎在金发洋人和几个车夫之间调停着,不时地点头哈腰。
隔着远了,虽然在人缝里能看得到一二,但说话却听不大清楚。于是朱胜文好奇地挤进人群,前面的人被挤来挤去,心中颇为不爽,但急于看热闹,也并未发作,不过是瞪了他一眼。他视而不见,只管往里挤,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定睛一看,原来曾清平也在不远处看着场上的动向。
只听见为首四十来岁的中年胖车夫气势汹汹地喝道:“我要你们道歉!你们要是不道歉的话,我就报官,叫官老爷来抓你们!”身后一左一右的两个车夫也助拳喝道:“是呀!,不道歉就不挪车,你们的车被我们的车夹在中间看你们怎么走!不信你们挪挪看!”左边的车夫是个瘦瘦的年轻人,右边的车夫是个胖胖的年轻人,一样的冲天怒气。
金发洋人无奈地耸耸肩,用不着调的官话辩解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到底我们做错了什么?谁能告诉我?而且,明明是你们堵住了我们的路,错的是你们,为什么要道歉的却是我们?难道你们清国人都是不讲道理的?”他左边是个黑瘦两边微霜的壮年车夫,一脸无奈地说道:“刘三!我说你要找洋人的茬,干嘛难为我?我还要挣我的茶饭银呢!我可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七八个孩子要养,不象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劳烦你们把车子挪个位,让我载了洋人好走,行不行?实在不行,我替洋人给你们陪个不是可好?”
胖车夫刘三轻推了一把黑瘦车夫,叫道:“走,走,走,老何,莫在这里揽事!我前面说得蛮清楚,不是我为难你,谁叫他们先开口骂人的!我早上一路辛辛苦苦把他们从新店送到这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车钱也没有多收他们的。刚才只不过车没停好,堵了他一小会,那个黄头发长得象娘们一样的年轻洋人就开口辱骂我,真叫人火大!反正,不道歉不准走,没得说!”
八字胡子的男子开口问道:“你们说他们骂人,能否告诉在下所骂之语为何?”
刘三一翻白眼,说道:“我哪里晓得洋话!是马四听懂并告诉我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同那洋人当面对质!”左边的瘦车夫连声称是,右边的胖车夫则举手助威。
八字胡子侧身对金发洋人用洋话交流了一番,初时金发洋人颇为气愤,继而终于平和下来。随后他又同假发洋人嘀咕了几声,假发洋人也很觉难为情,连连点头。一番沟通后,他才不住地点头对刘三说道:“敢问这位年轻人是不是骂了句‘What'safuckingchinese!’?”
刘三皱了皱眉,说道:“好象是这句。喂,马四!是不是这句?”马四唯唯诺诺说道:“是的,是的。我听我拉过的洋人说过这句的意思相当于我们常说的‘****妈’,这不是骂人是什么?”围观的人们听得洋人骂刘三这句,都群情激愤,伸胳膊不停呐喊着“赔礼道歉”。刘三一看周围气势高涨,顿时更加得意,把袖子都搂了起来。那金发洋人本想争辩两句,但是眼看人群气氛不对,明显有些紧张,脸涨得通红,眼睛看着假发洋人。假发洋人冲他摇了摇头,把手伸到胸前,手心向下平放,缓缓放下,示意他要宽心。
八字胡子躬身哈腰对刘三说道:“虽然他说的那句英语可能只是一句俚语,也就是贵国所说的口头禅,但贵国有句俗话: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在骂人,只要你们听起来不舒服,那也是他的不对,我一会让他给您老道歉。不过呢,在下想知道,您老这车何故堵在此处?要知道倘若不是您老这车堵了出路那么长时间,他也断不至于口不择言,您老说是吧?”金发洋人也正待上前争辩两句,被假发洋人在背上拍了一下,才把到了嘴门口的话语吞落肚中。
刘三眼神忽左忽右,四下游离,答道:“我的车有些故障,看了半天我才找到,原来是轱辘上梢子的问题。刚准备拿工具去修,结果洋人就开口骂人了。我们大清的人也是讲理的,不象他们蛮荒洋夷。再说,我们可是要挣钱养家糊口的人,不是车坏了谁愿意堵在这里浪费时间?”
八字胡子连连点头称是,同金发洋人说了句话。于是金发洋人扭捏着走到刘三面前,整了整衣衫,清了清嗓子,略略低头说道:“对不住!请您老原谅年轻人不懂事!”
刘三志得意满地,略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算了,我们大清人从来都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就原谅你这个没长大的小年轻罢了。”金发洋人闻言放松了紧张的心情,深鞠一躬正待回转,只听刘三说道:“歉既然已经道了,又看在咱们早上做过买卖的份上,精神损失费就免了。但是,我们哥仨被你一骂再讨公道,又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看这大太阳的,怕是没生意可做了,这车银损失嘛……要不大家就爽快点,赔我们哥仨每人二十块鹰洋,二三得六,一共六十块鹰洋。赔了银子,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咱们走咱们的独木桥,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金发洋人顿时脸涨得和猪肝一般,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抢钱去吧!”八字胡子伸手拦住情绪急躁起来的金发洋人,呵呵一笑,对刘三说道:“鄙人是‘长和川’茶行隔壁‘日和’茶行的大班,我们茶行生意不错,经常会雇车来往新店、羊楼峒,说不定你的车我还坐过呢!这两位洋人今天正好到鄙行谈点生意,这不,才出门,料不到却闹了这么点小波折。这样,看在鄙人的面子上,也为了今后的合作愉快,烦请将误工赔偿稍降些,如何?”
刘三瞥了几眼八字胡子,几分犹豫地说道:“日和?倭人?”带着几分鄙夷地扭头到一边,不看八字胡子。人群里,也不少人喊着“照赔”替刘三打气助威。八字胡子见刘三不买账,面上微露尴尬之色,怔在当时当地。
曾清平哑然一嘻,看到时机成熟,便走上前来,对刘三一拱手笑道:“刘哥,刘哥,许久不见了,一直想找你喝杯交心酒也寻不到人。怎么现在改这营生了?也不叫人递个帖子给我,兄弟现在是‘长和川’的总办,今后能照顾得到大哥的地方我自然会安排。”随后从口袋摸出一张名刺(名片)递给刘三,敛容道:“刘哥,你们和这两位洋人的磨擦我刚才也了解了一二,洋人骂人实属可恨,确实应该让他们道歉赔钱,也好长个记性。别以为能打到BJ城,能赶跑先帝爷和老佛爷(同时侧拱手,以示尊敬),能一把火烧了圆明园,能让咱朝廷租给他们香港九龙,还能在咱大清的地界上无法无天地贩卖大烟膏子,就以为能在咱们羊楼峒的地头上随意骂人为所欲为?不能!他们不能!”刘三见旧相识如此仗义执言,欣然将名刺收好,连声叫好,人群中的彩声亦不断。
曾清平待声浪稍平,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呢,一码事是一码事。他们骂过人了,但是也道过歉了,只是这钱嘛……说个公道话,这误工主要还是因为刘哥你的车有毛病堵住道路所致。至于骂人引起纠纷所耽误的时间,照马车车夫行情来算,最多两块鹰洋即可。这样,让他们双倍赔偿,每人四块鹰洋,三个人一共十二块,不知刘哥意下如何?”
刘三一盘算,见底子面子都挣足了,又不用辛苦驾车就能有钱赚,再说得罪了眼前这位已经做到茶行总办的曾老弟,恐怕于今后的生意不利,便装做一脸无可奈何的姿态说道:“好!要不是曾总办开这个口,我们定会对这两个藐视我们大清和我们大清人的洋佬不依不饶。”曾清平点头示谢,转身同八字胡子和金发洋人商量,金发洋人又将他的话用洋活转述给假发洋人。三人均无异议,并对曾清平的打抱不平解此僵局深表感谢。
见金发洋人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刘三顿时眼中一亮,直勾勾地看着他从里面数出十二枚鹰洋交到曾清平手中,再眼瞅着曾清平交到自己手中。虽然与自己的要价相差甚远,但是和自己平时白天黑夜日晒雨淋辛苦拉车也不过挣几钱碎银相比,今天确实是赚到了。不错,感谢佛祖和关二爷,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于是他继续假装仍在生气,气呼呼地接过这一捧银洋,对曾清平挤出一抹笑容,并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曾清平微笑点头回礼,也说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