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换船X转车X搭楼
大家正在唏嘘之时，沙船开始转动方向，慢慢停靠在赤壁前不远的矶头渡口，渡口中有渡船驶向对岸沔阳州(即今XT市和HH市，乌林今属HH市)的乌林。渡口有多艘渡船，往来矶头与乌林，载来载去人客驴马独轮车货担等物，方便周围居民生活及过往客商贸易需求。渡口往西，一路并排着十数个码头，石板台均伸出江水中十数丈远。在汉口、九江开埠后，专为来往羊楼峒与汉口、长江更上游的荆州、沙市和更下游的广济(今W穴市)、九江等城镇及经汉水往来襄、樊、山、陕等地的茶叶(SX茯茶均使用两湖地区茶叶原叶)、丝、麻、桐油等贸易的中转点。即进羊楼峒的货，在此地大船转小船走蟠(蟠龙的蟠，音盘)河；从羊楼峒出来的货，在此地小船转大船走大江至襄河(汉水自襄阳而下汇入长江这段古称襄河)。
曾清平领着大家冲船老大拱了拱手说道：“船费记好，月尾来结，下批货起运时我会托人带信来订船的。多谢款待，就此别过。”朱胜文和顺子等人也学着拱手、说道。
船老大满脸堆笑拱起手，回礼说道：“好说，好说。承蒙关照，不说外话；饮食不周，还请见谅!曾总办，回见!”
渡口旁边就是码头，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有三桅、五桅沙船，也有小型乌蓬船，更有打渔撒网的两人小划子。进羊楼峒的船主要是乌蓬船，客货两便，有货拉货，没货拉包船客，实在没生意就拉些回羊楼峒的散客。乌蓬船夫都是当地混家子，这一带跑船有谁不识“长和川”曾总办？一见曾清平带着小伙计过来，船夫们一溜烟地都跑来揽生意，曾清平微笑着并不答话，带着众伙计上了其中一艘，那艘船的主人便开心地解开货台系船石上系起的粗麻绳，扯起单桅上的麻布方帆，站在船尾，弯腰用一杆老竹蒿使劲一撑岸石，乌蓬船便摇晃着如离弦之箭般离开码头，随着船夫慢慢改变方向，船便在江面划出一条椭圆形的弧线水迹，渐渐消散。
船顺江左未行多远，便看到蟠河的入江口，位置差不多就在对岸乌林渡口的正对面。蟠河是一条并不大的河，只能容下三两条乌蓬船并行，更有意思的是不长的同一条河竟然有三个名字，中游新店附近的人叫新店河，下游羊楼峒一带的人叫新溪河。船夫摇着浆，从北向南，逆蟠河而上，不久进入一片内湖之中，曾清平告诉大家，相传这里是当年黄盖练兵之处的太平湖。乌蓬船一路穿行湖中，碧波荡漾，微风拂面，渔夫撒网，渔歌唱响。船从太平湖东南角再次进入蟠河之新店河段，浆帆并用，一路前进，向着新店前进，前进。
约莫到了申时初，一行人终于看得到新店太平桥码头了。只见十来个码头依次排开，石板货台伸入水中数丈，数十级青石台阶直上新店，码头边还雕着许多张牙舞爪的龙头。码头边的众多乌蓬船正在来来往往地驶入卸货、装货驶离，一派繁忙景象。新店河两岸还沿河搭了很多吊脚竹楼，供往来客商工人休息。新店整体街道建设成一个“丄”字形，下面的横即是码头，上面的竖笔则为一长条百数十家店铺楼馆，如同羊楼峒一样，茶馆、酒肆、车行、钱庄、当铺、药铺、鱼档、粮油店、杂货铺等鳞次栉比，应有尽有。
曾清平一边付钱，一边对大家说道：“我们下船，要转马车了。秋冬时分，蟠河为干水期，船仅能开到新店，下游新溪河水少，无法通行，必须转乘马车。茶叶也一样，要靠万千民工用鸡公车，也就是独轮车，一路从羊楼峒推行三十多里路至此才能上船运输，而且还有七里是山路。辛苦了老百姓，也增加了茶叶的运输成本。老板，拿好钱。走，下吧!”众人跟着曾清平走下船，上了台阶，进入新店。路边有马车夫专门来往新店和羊楼峒运客，曾清平包了一辆，众人上车一路穿行在这条狭窄的街道上，直奔羊楼峒而去。因街道狭窄，不时有行人躲避疾驰而来的马车，车夫只得一边驾车，一边喊道开路。所幸这种特殊改造的马车，车厢还特别减窄了许多，不然这种促狭的路况根本就无法通行。
透过车窗，朱胜文看一路店铺之中的街道均为石板铺就。青石板，两边竖铺，中间横铺，好象侧放的“工”字。而且中间横铺的青石板上，已然碾压出一道一道的深深的凹槽，仿佛孙悟空用沉重的金箍棒划出来一般。朱胜文顿觉奇怪，问曾清平道：“这一道一道的凹槽，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太平天国逆匪举事侵袭闽浙以来，FJ武夷山茶路断绝，输俄、蒙之外销茶叶原料产地转移到两湖地区，羊楼峒及周边市镇方才兴起。经年累月，大量鸡公车来来往往于羊楼峒与新店间，车辙慢慢压出这凹槽来。压出一道，则鸡公车碾压另一边，再压出新的凹槽来，就将全部有深槽的石板换个面使用。及至换过的面也都压满深槽或破损了，当地的茶商大贾就会组织起来纷纷解囊修缮。这短短二十来年，已经修缮过多次，每次花费数千两纹银，如非茶叶远销俄、蒙之巨额利润，哪里能经受得了。当然，如非茶叶大量外销，脚下石板也不可能经常坏损，所谓‘有因必有果’是也。”
“鸡公车我倒见过，一个农民推一辆，两边扶手用一条皮带连住，中间套住后背，即便偶有松手，车子也不会倒。车下有木托，把住扶手放下，则可将车后部搁在木托上，从而把车停住，拉起扶手时，则车子可以推动行走。大量的鸡公车队首尾相连推行在石板街上的阵仗我还没见过，那该有多么壮观呀!别说，长年累月这样干，每天靠两条肉腿来往七十余里路，这里的农民可真够能吃苦耐劳的。”朱胜文感慨道。
“都是为了讨生活，混口饭吃，羊楼峒和新店附近的农民都这样过活。院子里、旱田里种些茶树苗，三年后开春了把树苗卖给茶园换钱。平时的时候几乎家家都靠鸡公车为生，春夏秋三季来往两地运输茶叶，赚取运费；冬季就窝冬，打打麻将，泡泡茶馆，消磨消磨日子。”
一路上顺子、成子他们有的比较有修养，有的性格拘谨，更加上平时没遇到象曾纪泽这样高爵的大官，颇不敢大声说话或插话进来，大多时间只和伙伴们讲讲小话而已。朱胜文则不同，脸皮比较厚实，不太顾虑别人怎么看，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曾经发生的事又都颇觉好奇，很多事情总喜欢刨根问底，大人讲解的话语和答案，能听得懂的自然明白，听不懂的则暗暗的记在心中，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能弄得水落石出。因此从曾湾一路而来，不停地向曾纪泽、曾清平发问，除去吃饭之外，嘴巴基本就没停过。
马车渐渐穿出了街道，沿着新店河岸边的石板路疾驰，朝着羊楼峒而来。
再说蔡、黄二人沿着石板路往茶厂方向走去，蔡管事在前，黄逦在后跟着。黄逦不住打量蔡管事走路时长辫甩动的身影，即使不说话，心中也有说不出来的舒服。蔡管事也仿佛心中有事，时而淡淡凝望远方，时而皱眉不语，也未看黄逦，也未与之讲话。一路无话，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厂门大院。大家等了好久没看到人回来，都已经站在门外等候。院内空地上还摆放着巨型竹编平底簸箕，里面晾晒着黄逦她们今天采来的茶叶。
这是一栋鄂东南常见较殷实人家的“五间三进式天井型民居”(其实前文中的“宗圣祠”也是这种结构)。即正屋横向有五间，一间约长一丈(3.33M)左右，纵向约3丈(10M)左右为一进，三进则为纵向连排三块约33平方米X5间这么大的屋子，平面布局形成一个“目”字。每一进的中央位置都有一个四向的屋檐和墙壁组合成的空地，用于透光和流水，称为“天井”。正屋前装饰青砖、黛瓦、马头墙，外刷白石灰的高大墙体，乃是非常明显的“徽派民居”式风格。屋子前面的院子内有一大片空地，茶季时可用作晒茶、制茶。
蔡管事领着众人来到后院山脚下的一大片由高高的竹篱笆圈起的缓坡地，这片空地原来是屋主用做晒谷、打谷之用，叫做“晒谷场”。现在左上角、右上角已经各搭建起几间竹楼屋，中间位置也用高高竹篱笆隔开，分为男左女右。屋前堆放着许多长长的粗楠竹杆和细毛竹杆、毛竹从中剖开而成的长竹片、编织好的双层竹席、大卷的韦绳(熟牛皮绳)及麻绳等等，以及四张八仙桌和若干张小凳，还有一些梯、锤、钎、刀、剪、斧、凿、刨、削等各种石工、木工用工具及大堆的稻草，五个师傅坐在那儿抽旱烟。看到蔡管事等人过来，一位盘辫包头，面瘦精干的老师傅大概是工头，用手捻灭烟火，收起烟杆烟袋，起身走了过来。笑着对蔡管事说道：“蔡管事，这些材料我都运来了，搭四间屋都够了，您过过目。师傅和工具也齐了，行的话就赶紧开工，天冷，日头落得早，得抓紧时辰干。”
蔡管事点点头，大概扫了两眼，说道：“好，老张头，反正每间屋多少银子都按老价，材料不够你自己想办法，得搭结实了，别偷工减料捅了娄子就好，这里面可都是住人的。来，这几份开工红包，你分给师傅，莫嫌少哦!”说完，从兜里掏出几份用红纸分开包起的一些光绪重宝，交给张师傅。
张师傅面有难色地说道：“瞧您说的，这远近谁不知道我的手艺最好，心眼最实沉。放心吧，咱们都是做回头生意的，您瞧年前给你们做的那几间竹楼屋，可结实舒服着呢。至于这价钱嘛，今年这人头税、田税、厘捐可都涨了不少了，不加点的话，我们哥几个可都得喝西北风去了。再说，这材料钱可都是一五一十按拿货价给您的，我们哥几个还得帮您搬来，人工钱也没算过。虽说都是老交情的了，可我们也还要吃口饭不是。这样，按行市，就涨一成总成吧？”
蔡管事略一沉吟，点头说道：“您这说的也都是实情，有难处我们自然应该体谅，这价按理也应该随行就市，可这茶季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还要大量招募人手采茶、制茶，清明、谷雨时节还要搭不少竹楼，与理总得给我们打个折让，我也好向掌柜的交差，不如就按往年价涨半成如何？”
张师傅思忖片刻，笑道：“蔡管事真会讨价还价，定要从我们哥几个口里夺点食回来，不愧是长和川的大管事。佩服，佩服!”
蔡管事摇头一笑说道：“分内之事，理当尽心，多有得罪，万勿见怪。对了，这次怎么没带学徒过来，尚且要我们人手帮忙？”
张师傅脸色一沉说道：“去年帮您搭那几间竹楼的时候，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爬在竹梯上递竹杆时不慎跌落，摔折了腿，不是镇子里来了个四海云游的郎中，只怕要成残废。给他一剂方药，几番推拿，竟然几乎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腿有什么毛病。事发当日您就在场，应该有印象吧？”
蔡管事瞪大了眼睛，不停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我记得茶行还捐了十两银子给他做汤药费和滋补费，连郎中的出诊费都是茶行给报的，所幸康复了就好。你不提起这事，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了。”
张师傅摇着头说道：“人是好了，可之后原先收的学徒也不愿意再学了，觉得太危险。而且都是四邻八乡的，出了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再也没人愿意干了，怎么招人也招不到。这不，只有肯求你们给人手帮忙了。”
蔡管事点点头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好，现在人也到齐了，抓紧点干吧。千万要注意安全!”
张师傅满脸堆笑说道：“放心，放心，一定不会出事的。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这样，四个师傅一人带几个帮手负责搭一间竹楼，剩下一个师傅四处巡查确保安全，如何？”
蔡管事点头称是，挥手说道：“你自己安排好，反正天黑之前我们的人能住进去就好。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