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刚
天热的时候,母亲总喜欢在肩上搭条毛巾(那种花五角钱就能从商店买到的洗脸毛巾),不时去擦脸上的汗。后来母亲有了头痛的毛病,就常常把毛巾扎到头上,不管春夏秋冬都没有取下来过。
我在武汉读书的时候,头上扎着毛巾的妈妈来看我。我怕同学们都知道了我有这样的一个“老土”妈妈,便对母亲说:“你回去吧,你在这里我学不成了。”妈妈转过身,擦了擦眼睛就走了,我没有去送她。
大学四年里,我很少回家,也从来没有写过家书,妈妈却是很准时地把生活费寄过来。回到家里,我也总是对母亲爱理不理。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把不要的东西都搬回家,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我出车祸了。
过路的人中有人认出我是老罗家的三儿子,于是腿脚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来了,看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他们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后赶来的母亲拨开人群,抱起已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她用毛巾裹住我的伤口,用肩扛着我的身体,从衣袋里摸出一大把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后不停地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嫂子说,她从来没见过懦弱的母亲那样坚强而有力量!
在认真清理完伤口之后,医生让我转院,并暗示大哥二哥准备后事。
母亲扯碎了大哥绝望之时为我买来的丧衣,大哥终于忍不住哭了。母亲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老三不会死的,他才二十多岁,他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他!” 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母亲说谎:“这孩子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很多的钱,就算花了很多钱也不一定能行。”
母亲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把沾满血的毛巾向肩上一搭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儿子,我儿子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他。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我还可以出去打工,我什么都可以做,我有钱,我现在有4000块钱。”医生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表示这4000块钱是远远不够的。母亲急了,指着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说:“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语,她又说:“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我儿子活过来,医生,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赖账的。钱,我们会想办法。”
看惯了生生死死的医生已是潸然泪下!
伟大的母爱,不仅支撑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了手术台。
母亲守在手术室外,她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不停地用毛巾擦汗,竟然把毛巾都擦烂了。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里,她不停地做着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儿子生命!医院的人都感动得掉下了眼泪。只有母亲,她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
为了让医生护士们对我好,她趁哥哥换她陪床的空当,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腐,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怎么好拒绝?母亲满足了,更有信心了。她说:“你们真是大好人,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儿子!”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终于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太婆。因为看到我醒来,母亲惊喜得满脸都是泪水,那半个月前还黑着的头发,如今全白了,半个月,母亲好像老去了20岁!
以后的日子,都是母亲陪着我,我们聊天,我们做游戏。曾经,这对母亲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
我终于出院了,却猛然发现母亲的毛巾不见了,大哥告诉我:“妈妈怕你看见她的毛巾不高兴。”
霎时间,我愧疚的泪水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