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弟弟是个黑小子。小时候我俩站到一块,人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像一个妈生的。弟弟总是不服气地把头一歪:“我比她好看。”那是真的,也是我最忌讳的。一白遮百丑!我回击。
父母上班,我们被锁在家里。吵架是我们最通常的娱乐方式。一般是小打小闹,有一次可是升级了,我狠狠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我怎么能不生气呢?他把我心爱的橡皮筋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他闭着眼睛哭呀哭,我看着渗出血渍的小脸终于投降,用他截断的皮筋给他扎了十多条小辫子,像个小刺猬,他捧着镜子左瞅右看,满意了,答应不告状,就说是猫抓的。
当然我没逃过一顿臭打,他陪我哭了整整两小时。如今,他的脸上还有隐约可见的小疤痕,别人问起,他总是说猫抓的。那是我童年给他永恒的纪念。
由于父母工作忙,爷爷把弟弟接去白山,从此天各一方。我伴着刻板的音乐老师,在冷酷的琴房、单调的指法中艰难度日,而弟弟据说是非常勤奋地在爷爷办公室里接受启蒙教育。我很疑心,因为他曾说在桌子底下玩球很痛快。那时候,每年两次的会面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我们暂时忘记了争吵,像久别的情人(妈妈的话)在一起窃窃私语。我给他讲温柔的小兔子,他给我讲两眼蓝光盈盈的狼崽子,夸张而形象,每每吓得我毛骨悚然,好在还有红色的小松鼠,长着长长的尾巴,可以当棉衣穿,我也就原谅他了。
我们一直分分离离,直到有一天,是他中专毕业的那一天吧。他英姿勃勃地站在我面前:满头乌亮的头发漂亮地打着鬈儿,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黑皮肤健康光泽明亮。我不禁在心里叫:“他可真漂亮!而且整整高我一头呢。”可他呢,上上下下搜搜寻寻地打量我,翘着嘴角一脸不屑:“豆芽儿呢!”我可真气得发昏,同时庆幸,他总算没拿我引以为羞的粉豆儿(青春痘)开心,我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吃饭。
当我忘记初见的不快,殷勤地扮演着姐姐的角色时,我高高兴兴地为他洗衣服,高高兴兴地替他打扫房间。然后,洗水果削皮端上来,他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跷着二郎腿,对我的满头大汗视而不见,我气狠狠地放下盘子:“去你的吧!”
但我终于满意了,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件漂亮的连衣裙,我又感激又惭愧地收下,说了许许多多表谢意的一车辘轳话。他得意忘形,试着给我买各种礼物。渐渐地,我领教他的欣赏水平了。冬天来临时,他声称给我买了最时髦的棉衣,我万分感激之后接过来,黑不溜秋的颜色,穿上一试,活脱一个土匪婆子。他煞有介事地咕哝:“怎么回事呢?你穿起来怎么这么难看!”
我在学校寄读,弟弟每月一次到学校看我,每每这时就有人向我通报:“西平,你哥来了!”他极沉着极稳重地端详我:又瘦了。其实瞎说,我的体重是逐月上升的,我正考虑减肥,但我领情了,他是把自己的想象加在我身上,以为我必定瘦的,我必须加倍努力才对得起他。
他的确像哥哥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我。
比方骑自行车,他一定在前面带着我,怕我摔 下来,他是习惯骑飞车的。当我们一起出门做事,他小心翼翼生怕把我弄丢了,我去厕所他一定在外面把门,弄得别人以为他是个流氓,图谋不轨。
他的爱并不只是对自己的亲人,当远方洪涝灾害的消息传来时,他一下子捐出500元,结果一个多月只吃馒头咸菜。发工资那天,他乐得像个疯子,去酒吧一气灌下半斤。结果是:他高唱着把两只鞋子脱下来,用鞋带吊在脖子上,光着两脚回到了公司。我闻讯去看他,又感动又难过,哭了一晚上。
黑色的七月过去了,我们终于有了朝夕相处的日子,可实在是远了亲近了嫌,我们的知识和阅历使我们的吵架再升一级,唇枪舌剑,吵得面红耳赤,活像几世的仇敌。有一天晚上我又一次得胜之后赶快撤兵,他悻悻地甩上房门:“等着!”我回去睡觉,得意扬扬。
夏日的天,婆婆的脸,本是繁星满天,半夜却雨声大作。忽听弟弟在外屋喊:“姐,姐。”声音恐怖,我睡意全消,一骨碌爬起来:“怎么回事?”他笑嘻嘻地说:“快出去抓鸡吧,都快淹死了。”我大吃一惊,天哪!他不是早起了吗?木头!小鸡在院子里东躲西藏,一群落汤鸡,我顾不上吵,冲了出去。“好样的!”后面在叫。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弟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