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饭的王胡趁着百无禁忌的风水,歪打正着,从倒腾假货和二手服装开始,一路暴富,当上了集团公司的CEO、商会副会长,成了名满天下的“脱油去虱第一人”,进入了社会精英阶层,过起了穷奢极侈的生活。王胡的成功究竟是祥瑞还是怪胎,其间的是非难以评说。
一、做梦
白浪出蛟龙,时势造英雄。自古以来,但凡多事之秋,必有许多高人出现。此等的高人在天下太平的时候未见有惊人之才,有些甚至混得不如常人,很是潦倒不堪,待到世道一有动荡,方才横空出世,弄出一番大动静来,几经倒腾便成了名震一时的英雄豪杰,乃至万民景仰,青史留名。纵观古今,无论是战伐夺印还是诏书逊位,只要大位易人,天下变故,必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应时而出。这千奇百怪的征兆无人可以解释,民间便说是“风水”之故。
按民俗之见,风水乃主宰时运的魔法,风水的逆转常常造就着让人匪夷所思的奇迹,在风水的作用下有人破财伤命,有人时运亨通,这就看风水倒向谁人,对何等样的人最为有利。因这小D的新章是一个与古久截然相反的法术,所以这有利的风水自然倒向了原先倒霉落魄的一边,使得此等的人物大为地兴旺起来。
未庄的王胡就是靠这“风水”从潦倒走向辉煌的成功之士。
王胡原本是个吃百家饭的角色,二十多岁上双亲亡故,未过一年,他将祖产卖光后便离家出走,乡邻们都以为他外出做生意去了,可过了几年竟落魄而归,讨饭如生回到未庄,无法安身,只好住进了土谷祠。左右邻居见王胡无家无业,孑然一身,都想要拉他一把。有几家说要拨点私田送给他种,让其有个吃饭的去处,可这王胡浪荡懒散惯了,怕苦嫌累,竟诳称有病在身,不能干这种地的活计。乡民们也不知其究竟是何病症,只是恻隐同情,施舍的更勤。自始,王胡便靠乡邻接济度日,顺便捡拾些废旧的杂物换几文铜钱,没得吃时跟乡邻们讨要些剩饭冷菜充饥,不到三十岁上便做了洪七公的传人。
王胡自知身强力壮,做此乞讨的营生总觉有些丢人,尤其是和在赵太爷家打工的癞头阿Q比较更是觉得太过屈才,所以,这两年也曾想过要改邪归正,振作起来,做点正路的事情,甚至也想到赵太爷家去做工,可自己有个懒惰的名声,被赵太爷一口回绝。于是王胡就迁怒于阿Q,怪他做事太过卖力,生生地把他比了下去,几次想要借个机会对阿Q教训一番,但看看自己似乎不是阿Q的对手,偷偷伺候了几次都没敢下手,只好丢掉这个心思,索性起劲地装起病来,一天到晚像个病猫似的,萎头耷脑,哼哼唧唧,形如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心一意吃着伸手牌的百家饭。
世人都知晓,那要饭的、拾荒的、算命的、打卦的,整日里到处闲逛,东长西短,街谈巷议的消息最为灵通。这王胡亦是如此,自古久先生将要“龙驭宾天”的时候,他就隐约预感到被贬的小D要出来当令主事。因为早在何小仙弄出“天意”之前,他就听了一点小道上的传闻,说那个小D和古久先生素来不大投机,据说是两人八字不配,命里是犯绞的,不是古久把小D弄翻,就是小D把古久克死。王胡虽然不算聪明,但从小就知道这命里注定的事都是跑不了的。这小D和古久较量了几次都败下阵来,一旦古久失手或撒手走了,那一场翻天覆地的争斗和剧变定然无法避免。后来他又风闻,小D和赵太爷似乎已经有了联手的意思。按他的推想,古久之后,未庄的主宰之人十有八九是和古久斗了半世的小D。古久一死,人亡政息,只要与古久不共戴天的小D一旦得势,未庄的规矩无疑要和以前颠倒着来,说不定连风水时势也要跟着与先前相反。
后来的一切都证明王胡的推想是正确的。小D上台非但彻底废了古久的簿子,连村口稳固了这么多年的青石牌楼都突然倒了下来,好好的字也裂开了口子,足见未庄的风水有了异数。王胡晓得,这风水是个最为奇妙的东西,只要风水一转,一切都要和以前截然不同。照此推论下去,他觉得,自己这一路最落魄的角色日后也极有可能兴时走运。
想到风水的魔力,王胡心里也有些躁动起来,仿佛觉得自己翻身的机缘似乎真的要来了。所以,那天在打谷场上听了小D的训词之后,只要庄子里一有风吹草动,他便认为是风水发作,浑身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过了几日终于耐不住了,趁着莫名的激动跑到一同在戏台上陪小D站班的荣大人那里去打听时局。
这荣大人和赵太爷一样,原本也是未庄旧时有名的文人乡绅,此次小D“兴绝世”,将荣大人也拉作了班底,到庄主衙门里参与主事。荣大人尽管跟在小D和赵太老爷屁股后面受了不小的恩惠,但也觉得这小D的新章甚是粗糙欠缺,既无文法又无逻辑,乃至有些庸俗荒唐,和古久的簿子没法比较,怕是经不起时日的检验。他和赵太爷无法也不敢为其作深层的解说,所以,一时之间心里甚是没底,对未来的时势不敢有个确切的说法。见王胡来问,便云天海外地说了一通不得要领的话,答词十分的含混,王胡反被弄得一头的雾水,但荣大人最后那几句打发他的“真言”他听得甚是确切:叫他不要瞎问,而今以后,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只要有本事弄到银子什么都别顾。听了荣大人这几句没头没脑的嘱咐,王胡晓得这世道真个是彻底变卦了。
从荣大人家出来以后,王胡更加地确信一切的苗头都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自古乱世出英雄,照他的见识,每逢日月移位、乾坤颠倒之时,必会有人出来做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扳着指头算算:阿Q上回闹维新时就掺和过,估计这次也不会安顿;写字不用笔的孔乙己,他肯定最知道风水的事,这回说不定要抢先动作,捞个头筹;还有驼背五少爷、蓝皮阿五,都是些喜欢赶热闹的角色,这回说不准也要弄出些名堂来……王胡囫囵地数数,估计未庄这几个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都会趁着新的风水出来撞撞运气,如若这一次自己再落在了后面,那就真的一世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想到未庄的天下将要风云变色,日后必有一番不得了的折腾,他不由的浑身来劲,好像自己真的马上就要得势一般,一路上慌腔走板地哼着《小孤孀上坟》,兴冲冲地颠回了土谷祠。
回到土谷祠,太阳刚落,心神不定的王胡吃完剩下的两个馒头,打了个饱嗝,吹着晚风在外面转悠了一阵,一会儿思量小D的训词,一会儿又琢磨荣大人的嘱咐,信脚漫步,也不知转了几圈,不觉夜色已晚,便回到祠堂里坐在草铺上想要睡觉。
也许是白天的兴奋还在延续,王胡没有丝毫的睡意,和衣斜靠在已经被磨得油光光的砖墙壁上,望着门外射进来的月光,脑子里乱七八糟,朦胧之中好像看见了自己行运的时光和情形:吃鱼、吃肉,摸女人的大腿,祥林嫂为他做佣人,隔壁杨二嫂托马屁送豆腐给他吃……他搓了搓太阳穴,横竖睡不着觉,又到外面跑了两圈,似乎觉得地上的月光比往常明亮了许多,自己的影子也有些高大起来。在这似梦非梦和意念之中,王胡身上的躁动一阵一阵地往上涌,顿时犹如老光棍梦见了新娘子,恍恍惚惚有些按捺不住。
做好梦自然无须费劲,可要把心里的梦做成现实却不是一件易事。心神亢奋的王胡虽有一种要走运的意念,但光听了小D几句训词和荣大人的吩咐,他心里还是空落的很,究竟如何才能弄到银子他一点着实的谱儿都没有。苟苟且且的活了几十年,他也知道,不管风水如何,不管谁家的世道,天上掉馅饼的事从来没见过,躺在这土谷祠的破席子上,就是路上堆着钱自己也捡不到,可自己眼下除了要饭,一无本事,二没本钱,做买卖固然不成,去盗抢又觉有些不妥,打工干苦力还是不行,想了一阵站在那里挠了挠头,有些泄气起来,不知该弄哪路的勾当才好。
二、开店
不知是菩萨天可怜见,要助他王胡翻身,还是真个风水转到了他这边,正拿不定主意时,头上似乎被什么小东西咬了一口,有些瘙痒,赶紧用手去拍,只轻轻一掐,指甲上顿时便染上了小小的血斑。看着指头上被掐死的虱子,王胡突发奇想:哎,这虱子最是个令人讨厌的东西,历古以来都没有绝种过,自己对付虱子还算拿手,既然大人们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必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是可以玩一玩的,自己不如先弄个治理虱子的行当试试,反正倒霉也已经到了极点,成了便是意外之喜,败了大不了从芦席滚到平地上,受伤横竖有底,总不至于比讨饭的再差了去。这样胡乱地想了一阵,王胡赶紧去翻身上的衣服,想要留心地看看这虱子的底子到底是该怎样对付,可月光之下朦朦胧胧,哪里看得出什么虱子的底子来,只好明天再说,见天色不早,拉了拉棉衣枕头,躺下身子,一会儿便呼呼地睡去。
一早醒来,王胡抬头认真看看上面的菩萨,虽是木雕泥塑,却也慈眉善目,越看越像要显灵显圣。这几年他几乎夜夜与这不会说话的天神做伴,但早出晚归,忙于糊嘴,从不曾有闲心细看过这尊神大人,只晓得庙里的菩萨从来都是冰冷冰冷的,今早细细看了两眼,心头竟有些许的亲切和震撼,他定了定神,肚里嘀咕:抬头三尺有神灵,人的心思菩萨最是了解,看这菩萨的模样,似乎对自己昨晚的主意并无反对的意思。于是他在菩萨面前拜了三拜,咕噜咕噜地说了些“菩萨保佑,心想事成”之类的祷告之词,下定决心要把治理虱子的行当做个翻身的引子,撞一撞今后的运气。
王胡决计要借一借风水的光去捣鼓治理虱子的生意,可身上一文不名。他也知道,除了讨饭,不管何样营生总不能拿这叫化的形象到人家去揽活,多少总要有块地方,置办些洗刷之类的家什。可目下自个儿三顿尚不得周全,身上一文不名,这本钱实在不知从何而来,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有去要。于是,此后的几天,王胡一边讨饭,一边讨要银子,专挑心善有钱的人家去。那些给王胡施舍惯了的乡邻远远望见王胡来了,都把剩饭剩菜预备好了。可这回王胡却说要去自谋出路,求乡邻们施舍几个银子做本。虽然大家不敢确信要了十来年饭,走路都哼哼唧唧的王胡,真的会有什么自谋出路的奇迹,但念其有病无业,甚是可怜,一些家境好点的人们依然给了些散碎银子,外带把家里的废书废报一并送给了他。荣大人也破天荒地给王胡送了三十个铜钱,不到一月王胡便凑了三两七钱银子。
要说这王胡也确实是个有胆气的角色,精神振作起来了之后,揣了这三两七钱银子便要去做发财的营生。
这天一早,王胡将银子藏在贴身的旧棉袄袋子里,卷了土谷祠的铺盖,包包扎扎背在身上,忐忐忑忑地离开了未庄。当夜,王胡在路边一间水车篷里歇了下来,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跑到上虞街头。
这上虞也是一个县城,离未庄约数十里路程,未庄的乡民进城一般都去鲁镇,故此这上虞一带不会有人知晓王胡的来路,有道是熟处好过年,生处好寻钱,王胡打算就在这里落脚谋生。晚上王胡在稻草垛里将就了一夜,次日清早,把铺盖一藏,在河边抄了几捧清水洗了洗脸,到街上吃了一碗阳春面,又到成衣铺里置办了新衣新裤,把一身讨饭的行头换了,余下三两五钱银子带在身上。打理停当,在街头留心地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见了一所闲置的旧房,和房主讨价还价,最后以每月三钱银子的价钱将房子租下两个月,准备在此先把治理虱子的生意做了起来试试。
懒散了许多年的王胡,这回第一次干寻钱翻身的正事,人突然变得正经了许多,做事也有了点章法,赁好店房后,他脱衣露膀,把屋子蛛网灰尘打扫了一番,午后又到街上去置办了些木盆、水缸之类的用器,如此这般忙活了一天,总算有了些开店的架势。
天黑以后,王胡把藏在草垛的铺盖偷偷地拿了过来,摊在一张“吱咯吱咯”的竹榻上,第一次在自家的“床上”安身,王胡觉着好生新鲜,躺在铺上翻来覆去,许久方才入睡。
为了招揽顾客,第二天,王胡把自己穿了三年未洗的棉袄挂在屋山头的树杈上,又学着打百戏的样子,上街用黄布做了一面带须子的黄旗,请卖字的先生题写了“衣必净服装浆洗店”两行字,用竹竿挑了插在房子上头,门前还挂了个小木牌,写了八个大字,“脱油去虱,独家专营”,下面特意用红笔作了注脚:“积十数年之经验,洗上下八代之衣裤,祖传技法,质量包行。”倒腾了两天,一个“脱油去虱”的洗衣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了张。
摇身一变,王胡在异地他乡当起了洗衣店掌柜。
尽管前几天王胡自个儿还是一身油污,身上又癞又脏,这浆洗除油的水平实在谈不上,脱油去虱的洗衣店人们也是闻所未闻,可那“专营”和“祖传独家技法”的名头着实让人莫测高深。因这店面远离未庄,又不在显眼的地方,无人知道王胡的底细,所以挂这牌子除了他自己有数,别人都以为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