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仔细地倾听着郑刚的每一句话，现在，他觉得郑刚和冷梅在大学期间作为一对刻骨相爱的有情人的悲欢离合，与他哥哥大学时的恋情结局很相似。
“那你们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啦？”王大夫又进一步问。
“有过联系。”郑刚说，“毕业分配后，我们各奔东西。我和冷梅虽然相距千里，但是，大方向都是在祖国的西北大地。我到K市工作以后，曾经按照毕业分配的地址试着给她写过信，热切地期盼着她的来信。然而，数月后将我的信退了回来。信封上标注：查无此人。这令我大失所望。我想这一定是她二次分配到下属单位，因为分配到我所在的K市的大学生就多是这种情况。但是无论如何，我对冷梅所在的N市的邮局和我寄往的单位都愤慨不已，认为他们没有尽职尽责。一度使我产生了一种变态心理：对邮局、信箱都感到可恶，即使在大街上偶尔遇到路边挺立的邮筒也感到可恨！
去年，我突然收到冷梅的一封信，当时我大喜过望、惊喜若狂，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恋人，其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我用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打开整整5页的长信，又看到像她本人一样清新秀丽的字体，排列得整整齐齐。我瞪大眼睛，全神贯注、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每一个字，用心体味着每一句话，当我全部看完她的信后，我那沸腾的热血凝固了，嘴唇和拿信的手不停地抖动，无法控制。此时，我惆怅万分，沮丧至极，进而整个脑海都是一片空白，不知所以。她那无比伤感的语言，令我震撼。特别是她说她要结婚，她要成家，因为这是她母亲的要求。她母亲由于她只身一人远走高飞到遥远的大西北，总是担心她形单影只、孤苦无依，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几年来她每次回上海探亲，只有和母亲相见的短暂欢乐，更多的是生离死别般的悲痛。
她说今年春节她不回上海，初三就结婚。她说：‘不是有人说步入婚姻的殿堂就是走向坟墓吗？人早晚是要走向坟墓的。’她在信中还提到，她不能也不应该嫁给我，她不具备做我父亲的儿媳妇的条件，她不能影响我的前程。此时，我才知道她之所以如此绝情地割断我们两人建立起来的浓烈恋情，还与我父亲的一封信有关。我虽然家在农村，却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书香门第，爷爷是清末的秀才，父辈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母亲也是大家闺秀。父亲虽然抗日战争时期就参加革命，可是，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后作为革命干部还是受到‘唯成分论’的影响，非贫下中农的高成分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使他不得升迁，他的聪明才智也难以发挥。
临近我们大学毕业分配时，父亲给我一封信，信中提出我找对象要把握住五条主要标准：一是要家庭出身好，二是要身体健康，三是要能吃苦耐劳，四是要通情达理，五是要勤俭持家。这里，父亲把‘家庭出身好’放在第一位，可见父亲对家庭出身的重视程度，也就是对政治条件的重视程度，这也是那个极‘左’的‘唯成分论’年代给人们造成的不正常的心理偏差。
我清楚地记得，这封信我看完后夹在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小说《怎么办》里，因为，在‘文化大革命’那极‘左’的年代，可以看的小说是很有限的。没想到她从我这里借走这本书时看到了这封信，一定是感触颇深，或说深受刺激。所以，她在信中一再强调，她不具备做我父亲的儿媳妇的条件。”
郑刚讲到这里，用伤感疲惫的目光看着王大夫，他知道王大夫一直很专心地听他的讲述。
王大夫知道，一对彼此刻骨爱恋着对方的恋人，不能结合，双方会是多么痛苦。
“收到她的信后你给她回信了吗？”王大夫深沉地问了一句。
“我没有给她回信。”
“为什么？”
“因为她在信里一再叮嘱我不要给她去信。我知道，她不要我回信一定有她的原因，我不能有悖她的意愿。但是我心有不甘，就试着用她信封上印有她单位的电话号码，给她打电话。你知道，我们这里的长途电话是多么不好打。虽说K市与N市相距不过千里，但是，打长途电话却比向大洋彼岸数万里之遥的美国打都难。在K市，打长途电话要到邮电总局。我请假到邮局排队等候，每次都要等上几小时。有次等到了，电话却始终打不通；有次等到了，好不容易打通电话，她那里已经下班。我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有耐心有毅力的人，但也还是被这落后的通讯搞得心烦意乱、焦躁万分。好在我下定决心，电话不通，决不罢休。
总算工夫不负有心人，最后我终于挂通了电话。接电话的同志还算负责任，答应去喊冷梅。这时，我心情十分激动，心脏咚咚急跳。等了好一会，才在刺耳的沙沙噪声中，听到来自遥远的、久违了的熟悉声音。别提了，那一刻我是多么高兴。虽说我无法看到她那秀丽的面容和她那双令人失魂落魄的清澈眸子，但她往昔的音容笑貌却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可能是她心有灵犀，也许是我们息息相通，似乎她已经知道这长途电话是我打的。她说，你怎么打电话来啦？！我不知道她是吃惊？还是不愿意我打电话给她？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她说：‘谢谢你，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不要再打电话了！’这句拒我于千里之外的话，使我感到无比的悲伤。刚才还热血沸腾的我，顿时又感到浑身冰凉，好像掉进冰窟里。刚才仿佛就在我眼前的她，又离我而去，回到更加遥远的地方。那时，我知道她们单位的电话像我们单位一样少得可怜，除了主要领导的房间里有电话外，就只有办公室才有。打接电话十分不便，长途电话更是鲜有。所以，我打进这个长途电话一定十分罕见，对她可能会产生一些闲言碎语，增加她的烦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