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高经理带着几个与他亲近的男女以参观考察的名义转遍了大半个中国,志得意满地回到家,夫人就赶紧把热饭热菜端到饭桌上。她看到丈夫今天的心情不错,就满脸堆笑地说:“侄子高杰刚走,他说定下正月初三结婚。”
高经理歪着脑袋瞅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满脸的褶子像核桃皮一般的夫人,面孔严肃地说:“我早就说赶快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现在总算定下了。还有几天?”
“今年节气晚,满打满算还有40天。”夫人马上应道,刚才侄子高杰在的时候她就扳着手指头把时间准确地算计了一下。
“都准备好了吗?那间结婚用房是我公司的杂物间,我早就叫人腾出来了。”
“上个星期天我和高杰把那间房子的墙壁和顶棚都打扫粉刷了一下,整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前天高杰定做的几件家具也都搬进去了。现在看看那间婚房还真不错,有时间你也过去看看。”
高经理漫不经心地随口“嗯”了一声,“他爸爸妈妈知道了吗?”
“高杰没提这事。”夫人回答。
高经理又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高经理和高杰的父亲是亲兄弟。可是,说来也怪,虽说这两个亲兄弟都是一个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吃同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的一奶同胞,两人习性却差别很大,有些地方可以说性情迥异,甚至截然相反。
高经理可能由于父母的溺爱,自小就调皮捣蛋、惹是生非,恶作剧一个接一个。他小小年纪就鬼点子多,胆子又大,简直敢在刀尖上舔血,人们给他起了个“小混世魔王”的诨号。
他五六岁的时候,看见母鸡在寻窝下蛋,就把母鸡捉住,全然不顾这只可怜的母鸡死命挣扎和声嘶力竭地鸣叫,活活地把它开膛破肚,来个杀鸡取卵。一年夏天傍晚,人们听到打麦场上的草垛旁有响动声,循声走过去一看,见他身下压着一个小女孩,搞起叠罗汉。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儿竟然把一个懵然无知的小女孩哄唆到自己身子下面,无师自通、谙熟地干起那种只有风流的大男人才会干的那种苟且之事,人们不禁大惊失色,愕然走开,嘴里喃喃自语地说:“唉,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个浑小子,以后一定是个刁顽的风流崽子。”没想到他听到这话,还趴在小女孩身上不肯下来,理直气壮地说:“我都快十岁啦,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啦!”
他小小年纪就从家乡那穷山沟里跑到县城,在唯一的一家准夜总会帮工。经过几年的历练,耳濡目染和潜移默化,他练就了一副好嘴皮子,也学会了坑蒙拐骗之术。
后来他又到一家老字号典当铺里当小伙计。没两年,他竟然在饱经世故、见多识广的老掌柜的眼皮底下,把他的小千金勾引到手,并且,使小千金死心塌地跟他偷偷摸摸私奔,跑到省城。
小千金跟高私奔到省城后,她只有过极其短暂的兴奋和欢乐,不久她就尝到这私奔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苦楚。
省城可不比小县城,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和商店,让当年还是个小土包子的高经理大开眼界。他本来就不安分,是个花心人。他哪能抗拒那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的诱惑,整天在外面悠悠晃晃、吃喝玩乐,嘴里总是哼唱着他自编的歪诗小曲:来到省城心不安,琳琅满目大商店,何时爷我不差钱,要啥有啥吃和穿;来到省城心不甘,灯红酒绿夜不眠,何时爷我很有钱,吃喝玩乐花不完……
他们在省城里人生地不熟,生活无着落。高又不愿意吃苦,卖苦力去挣钱。私奔时小千金带的私房钱,不久就被他挥霍殆尽,花得干干净净。后来,他又瞄上小千金戴的首饰等细软,被他搜刮殆尽,强行拿出去变卖,也花得精光,坐吃山空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这时,小千金已有身孕,腹部日渐隆起,怀孕反应厉害。高对她的新鲜劲儿早已经过去了,不仅不照顾她,反而天天喝得醉醺醺的,对她不是骂就是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小千金实在是不堪忍受,后悔当初不该被他的甜言蜜语所迷惑,跟他私奔跑到省城来。现在可倒好,自己成了被禁锢在笼子里的小鸟,到了“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走投无路、求助无门的地步。
在万般无奈的境况下,小千金顾不得自己跟高私奔给家里特别是父母造成的伤害和恼怒,硬着头皮给父母写信。她在信中说:……爸爸妈妈,小女对不起你们的养育之恩,一时糊涂,不辞而别,离家出走,跟他跑到省城。现在,我身无分文,又有孕在身,整天饥肠辘辘,夜不能寝,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真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小千金小时候跟哥哥一起读了几年私塾,信写得还真让父母揪心。但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她怕万一让高知道,他会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她在信里只字未提高的劣迹。
小千金的父母接到信后,悲喜交集、喜忧参半。喜的是,私奔出走的女儿,一年多杳无音信,现在总算知道了下落;悲忧的是,女儿时下处境十分凄惨,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尤其是,小千金的母亲,与生俱来的母爱,她听说女儿在信中说“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后,竟然水不喝、饭不吃,号啕大哭了一整天。她让老头子赶快想方设法,去把女儿找回来!
母女连心,父女也连心。老掌柜也心疼女儿。可是,女儿跟人跑了这等丢人的丑事是掩藏不住的,而且,最容易遭人议论和白眼。他又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接触的面广,认识的人也多,有些怪话难免传到他的耳朵。他听到这些怪话后比被人扇了耳光还难受,老脸就像被人撕下了一层皮,感到颜面丢尽,无脸见人。一年多来,他脸上就没有出现过笑容,尤其是当他发觉有人用很不自然甚至是很不地道的眼神看视自己,脸就火烧火燎地难受,生意也没有心思做下去,不像以前那样红火了,就发狠地说:“不争气的东西,让她死去!死了倒干净,权当没有生她!”
“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毒呀!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的命根子,从小在我的手心里长大,你不心疼,我心疼!你知道我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哪顿吃过安心饭?哪夜睡过安生觉?我死的心都有……”小千金的母亲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说。
“谁让她跑的?辱门败户的小贱人!做下这等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丑事!她活该,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还不都是你个老糊涂有眼无珠,把个花言巧语、能说会道的玩意儿弄到铺子里来!害了我的宝贝女儿……”
老掌柜听到婆姨数落埋怨自己,一时无言以对。他想想老伴说的也是,他是眼拙,看走了眼。他的确喜欢高的能说会道,办事活络,有眼色,会来事。自己的儿子虽然有文化,但他不喜欢经商,不愿意子承父业干这一行当,也就不能继承这个当铺。他还真有让高来继承自己事业的想法,想要他倒插门,入赘当上门女婿。只是,他考虑高来的时间不长,女儿年龄还小,想再等两年女儿再大一大看看。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还有些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一个小不点的屁孩,满肚子坏水,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情窦初开、涉世不深的女儿勾引跑了。
自从女儿被高拐走之后,这一年多来,就没过上一天舒坦日子。老伴总是哭哭啼啼,整天价以泪洗面,常常整宿整宿睁着眼睛不睡觉。有时难得睡着了也会猛然惊醒,像梦呓般,一会儿说梦见女儿叫狼狗咬了,一会儿说梦见女儿被蟒蛇缠身,搞得一惊一乍,哭天喊地。本来是一个又白又胖,成天嘻嘻哈哈乐呵呵的婆娘,现在人折腾得不像样子,又黑又瘦,头发也白了好多,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太婆了……
小千金的母亲看看老头子一声不吭,满脸郁闷,只管盘着腿坐在炕头上拿着长长的烟袋吧嗒吧嗒地抽闷烟,自己又“那个千刀杀、万刀剐的坏小子是个滚刀肉,刺头儿,早晚老天爷会打雷劈死他,叫他碎尸万段,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把高毒骂了一阵,暂时消消心中的怒气。
父母之爱,舐犊情深,深如大海。老两口冷静下来之后,就商量赶快把女儿接回来。
老两口决定让在学校当教书先生,一向少年老成、行事稳妥的儿子去省城接女儿。
儿子倒也孝顺听话,他对妹妹的不辞而别虽有怨气,但是,他们兄妹两人自小关系就好,他思念妹妹虽然不像母亲那样悲痛欲绝、痛不欲生,但也揪心扯肺。知道妹妹的下落和不幸,父母让他去接妹妹,他心急如焚,二话不说,翌日就准备起程。
母亲忙活了一个晚上,又是烙大饼又是煮鸡蛋,准备儿子路上带的干粮。
次日,一大早儿子就背起装着必需的洗漱用品——牙膏、牙刷、毛巾等和干粮的行囊动身,父亲给了些盘缠,母亲还放心不下,又向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