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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朋友 (1)

引言

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即使是庄周这样的人,也需要朋友。众所周知,他是个放旷散漫的人,心境豁达,毫不将富贵荣华放在心上。很多年以后,贾宝玉评说天下男人都污浊如泥,而在庄周眼中,觉得天下大多数东西都污浊如泥,自己才懒得和普通人交谈。既然这样,他就只好"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了。事实上,在当时信息极度不发达的时代,学习的机会非常少,当然这并不是说现在小朋友都有手机的时代人们就爱学习了......像庄周这样的聪明人,要想找到一两个博学多才的知己,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而平常能够聊天侃大山的朋友,除了惠子之外,恐怕不会再有其他的人了。

惠子的全名是惠施,和庄周一样也是宋国人,和油漆大队长不一样,惠施就任于魏国的外交部,是货真价实的公务员,后来流窜于各国之间,一度担任过梁国国务院总理。公务之外,惠施是个懒散的人,喜欢靠在树下看书弹琴思考哲学,庄周时常被他拉到树下去聊天。他还是当时诸子百家中名家的代表人物。庄周和惠施特别喜欢辩论,两个人的口舌都犀利无比。辩论不同于今日的大学生辩论队,只需要互相招呼各种形容词名词,拼谁体力好嗓门大就可以了。古代辩论讲究的是口才与智慧的对抗,是讲道理的。庄周和惠施都是博学的人,因此辩论起来也经常没完没了。尽管后人只记录了他们的辩论,而少有对友情的描写,可在字里行间,我们仍能感受到当年梧桐树下,两人衣袂飘飘携手笑谈的快乐,或许这种快乐对于庄周来说,比辩论本身要重要的多吧。

腐鼠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鸳雏,子知之乎?夫鸳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鸳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庄子·秋水》

之前我们说过,惠施是个货真价实的公务员,和庄周的淡泊名利不同,惠子向来不拒绝当官,在他看来,位极人臣才能更好的实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后来,惠施在梁国当了宰相,也就是相当于梁国的国务院总理。庄周听说了这件事,于是前去看望惠施。和我们所知道一样,官当的越大,周围的坏人小人也就越多。就有那么一个人听说了庄周要来梁国的事情,他本着损人不利己的原则去对惠施说,你知道吗?庄周这次名义上是要来探望你这个老朋友,其实呀,他的名望就连国君也知道,他来是想代替你做宰相哦。惠施听完这番话,很是忐忑不安。他在梁国进行了三天三夜的搜捕,想要在庄周没见到国君之前先把他找到。换了是别人,当自己的朋友都如此怀疑自己的时候,可能早就逃之夭夭或者至少先躲起来一阵子了。可庄周没有这样做,他大大方方地去见了惠施。站在紧张的惠施面前,庄周席地而坐,从容的讲起了凤凰的故事:

传说南方有一种叫凤凰的鸟,仪态雅致,华丽非常。这种鸟从南海起飞,要一直飞往遥远的北海,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如果遇到的不是高贵的梧桐树,它不会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甘甜的清泉不喝。有一只猫头鹰抓到了一只腐烂的死耗子,正在沾沾自喜,突然看见凤凰从自己头顶飞过,生怕凤凰是要来抢他的死耗子。于是对着天空发出凄厉的怪声向凤凰发威示警。如今惠施你就像那只猫头鹰,而你的官职就好比那只死耗子,你真的觉得你需要发威护住这只被我所厌恶的死耗子吗?

我觉得,写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为什么庄周与惠施能成为好朋友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只要坐在树下互相扯淡就能满足。

世人常常困于名望,财富,日夜恐慌别人会夺走这些东西,从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开始,我们就开始不断的被比较,听到的永远是"别人家的小孩子怎样怎样",在长期的比较与被比较中,友谊被磨损,梦想被腐蚀,生命开始褪色。

不要老担心你手上的死耗子。

鱼乐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攸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之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庄子·秋水》

公务员总是有年假的,放假的时候庄周和惠施决定去一个叫濠水的地方郊游。在战国那个时候,自然环境还没有被污染,天色一碧如洗,溪水明澈见底,微风带着花叶的清香拂面而来。两个老朋友一路聊天一路看风景,玩的非常愉快。在濠水的桥上,惠施和庄周决定歇息一下,于是趴在桥上的栏杆上看河里的鱼儿。庄周感慨道:"这些鱼儿在河里游得真是悠然自得,这是鱼儿们的快乐啊。"惠施撇撇嘴,习惯性的反驳,"可是庄子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儿们快乐的?"庄周对惠施的诘问早有准备,回答道:"那这样说的话,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们很快乐呢?"惠施想了想,甩甩袖子说:"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可你不是鱼,自然也不知道鱼的快乐了,这是肯定一定以及确定的。"庄周哈哈大笑,"可是如果回到我们最初的论点上,你问我"你怎么知道鱼儿们快乐的?"的时候,说明你已经知道我知道鱼是快乐的,只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罢了,我就是在这濠水的桥上知道的呀。"

这是个很著名的辩论故事,后世常常利用这个故事来辩证庄周的逻辑思想,而在这个故事里,辩论的赢家其实是惠施,从逻辑的角度来看庄周只是在和老朋友耍赖罢了,不过谁赢谁输并不是我想要说的重点。关键是和老朋友一起郊游的乐趣,趴在桥上看游鱼的乐趣,辩论中智慧闪耀的乐趣,纵然我们不是庄子,我们也知道庄子和惠子那时候是快乐的呀。

忘情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庄子·德充符》

惠子问庄子:"人原本就是没有情的吗?"庄子很爽快的回答:"是的。"惠子很是不赞同,反驳道"一个人假若没有情,还能被叫做一个人么?"庄子很困惑的反问他:"你一生下来不就自然而然是个人了么,为什么不能被叫做人?"惠子说:"既然已经被叫做人,又怎么能够没有情?"庄子摆摆手,"你说的情和我说的不一样。我所说的无情,是说人不因好恶伤害自身的本性,顺应自然而不随意增添些什么。"于是惠子继续问:"不添加什么是什么意思啊......那样要靠什么才能保存自己的身体呢?"庄子回答道:"不是都说过了不要因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来损伤自己的本性就好么,你看看你,现在整天搞些什么靠着树弹琴唱歌啊,和公孙龙谈论石头辩论逻辑啊,头发都掉了那么多根,自然赋予了你身体,你却就知道劳心费神来损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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