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暴风雨来临
万历二十年(1592),丰臣秀吉挑起侵朝战争,存心给大明帝国找麻烦。
万历十五年(1587)之后,明神宗经常怠政罢朝事,已经连续四年没有在大年初一接受朝贺了,万历二十年也不例外。对这么一个惰政成性的敌人,丰臣秀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而他最直接的对手——刚刚跨入不惑之年、昏庸的朝鲜国王李昖,丰臣秀吉更是视若无物。
一个碌碌无为的国王,今天升这个人的官,明天撤那个人的职,围绕在他身边的又是两派整天吵得口沫横飞的大臣。攻打这样的国家,简直如探囊取物。
正月初六,名护屋城交相辉映的楼宇遮掩不住漫天杀气,历经战火洗礼的豺狼之士,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
征服明朝,对丰臣秀吉来说,已是乾坤在握。
二月二十八日,丰臣秀吉带着近卫随从,离发京都,前往名护屋。一路上络绎绵延。狂热的民众夹道迎送,欢呼声雷鸣般地响彻上空。
有位随从问丰臣秀吉:“为什么不配备些精通中国话的人跟着一起去?”
丰臣秀吉笑呵呵地说:“此番征讨,就要叫他们学讲日本话。哪里用得着这些人?”
到了名护屋,丰臣秀吉立即部署行军序列,西海道九国的兵力为先锋,南海道六国、山阳道八国为后续部队,并下一道严令:
父子兄弟,不许一人留家。大军一登上朝鲜海岸,即刻焚舟破釜,有进无退。临阵交锋,不许一人捡取芥子,不许一人畏葸回首。遇到山就爬山,遇到水就涉水,遇到陷阱就冲入陷阱。不许口出怨言、裹足不前。冲锋阵亡的,重赏厚恤子孙;临阵脱逃的,不论王侯将相,斩首示众。(朝鲜申炅用《再造藩邦志》)
令下之后,全军肃然。一双双喷得血红的眼睛,向西北方向眺望着,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率先开拔,踏上侵朝征途的是摄津守小西行长的第一军。
望着小西行长渐渐离去的背影,一阵兴奋涌上丰臣秀吉心头。北京,那座令人朝思暮想的繁华皇城,很快就会变成第二个名护屋了。
三月二十六日,丰臣秀吉回到京都,自聚乐城昂首阔步,走进皇宫,对后阳成天皇说:“前几天,臣奏请派遣大军征讨大明、朝鲜,一举踏平,并入日本版图。今天,臣当竭尽全力,所以要离开陛下。京师有秀次在这里,法令严密,请陛下不必劳虑。”
后阳成天皇很清楚自己的境遇,所以就微笑着颔首,表示非常赞同和支持太阁的一切工作。丰臣秀吉底气十足,又急急忙忙地离开,赶往名护屋。
在那里,后续部队正整装待发。四月初十,侵朝各将在九鬼嘉隆的军营内召开一次军事会议,会议一致通过了七条约定:
第一条,行军遇到疑难时,当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第二条,战船遇危时,各部队当发扬友爱互助的精神。
第三条,探听到敌人计划时,情报资源应当共享。
第四条,战功轻重,当如实上报,不当偏颇欺隐。
第五条,不要夺取别人功劳为己功。
第六条,各部都要配属两艘谍船(这一条算什么约定)。
第七条,向名护屋奏事时,应当通过监军转达,禁止私自向太阁打小报告。
三天之后,先锋小西行长袭击釜山,朝鲜壬辰战争开始。
小西行长于三月十二日,渡海抵达对马岛浮浦。对马岛主宗义智是他的女婿,老丈人光临,自然令宗义智备感欢欣。除了周至款待之外,宗义智还聘请了“中国通”——外交僧景辙玄苏,给小西行长做顾问。半个多月之后,小西行长与宗义智在大方浦紧紧拥抱。两人紧密团结,共同度过了征战朝鲜的岁月。
在对马岛休整了一个月,准备在四月十一日起锚渡海。不料老天不作美,海上刮起东北风。宗义智已经解开缆绳,眼看就要起航。但小西行长的部下望着翻腾的巨浪,一丝恐惧袭来,于是拒绝出发。
两人紧急磋商一晚,次日早上风浪稍稍平静下来。八时,海面上旌旗蔽天,炮声震波涛。一万八千七百人分乘七百只战船,从对马岛大浦出发,扑向釜山。
下午五时,停泊在绝影岛外洋。绝影岛,因盛产迅驰绝影的飞马而闻名,位于釜山东南两百米处,是釜山的门户。
第二天,万历二十年四月十三日清晨,釜山城外海面上浓雾弥漫。小西行长的战船,像一只只海龟,缓缓地爬向绝影岛。
小西行长屏住呼吸,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贵在速战速决。小西行长下令:“轻装前进,除兵器外不要带任何东西。快速拿下城池,夺取朝鲜的大米煮饭吃。”于是,日本的船只像离弦的箭直射釜山。
釜山佥使郑拨一大早就在绝影岛上狩猎,正玩得兴致勃勃。突然,一个士兵“倭寇来了”的惊呼打断了郑拨的雅兴。郑拨抬眼望去,雾中钻出几只倭船。
郑拨初不经意,因为釜山是朝日贸易重地,经常有日本商船来往,便骂道:“叫嚷什么,那是朝贡的日本船只。”
又过片刻,外海上日本战船漫天蔽海而来,黑压压一大片压向釜山城。郑拨魂儿都飞了,这才醒悟过来,大叫:“倭寇来犯,快回釜山城。”
郑拨忙不迭地回马奔向城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城外的男女老少,都驱赶入城避难。紧接着下令捉拿留在釜山城内馆中的日本人,日本人早已遁走,只拿得四人。最后郑拨毁坏战船、防牌船、中船各一只,沉没在水中,以阻止日本人靠近。
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日本人手脚疾快,天刚蒙蒙亮,就从牛岩洞登陆,趁雾围逼釜山城,拉开了朝鲜七年卫国战争的序幕。
这是一场突袭战,对小西行长来说,攻打釜山,已然胜券在握。
早晨六时,铳炮声大作,日本人开始进攻。很快,小西行长的家臣木户作右卫门(又名小西末乡)、竹内吉兵卫,宗义智的家臣福田弥兵卫、难波大助,松浦镇信的家臣西清右卫门、桥口八右卫门等已登上釜山城头。后续进攻部队像杀红了眼的魔鬼随即蜂拥而入。
城内一片惊惧,郑拨下令紧闭城门,拼死抵御。南门城头有一武士身着红青服,弯弓射击,手法甚准,射得敌人一个一个仆地死去。见正面进攻不奏效,日本人绕道后山,居高临下,冷不防从釜山守军的背后杀出,大声喝呼,发铳如雨,无不射中。
朝鲜人顿时纷纷败散。郑拨在西门指挥作战,不幸中丸,以身殉城。郑拨的妻妾听得日军进城,也都自刎而死。
仅仅两个时辰,釜山城宣告失陷。
城陷之后,日本人开始了战争中的第一场屠杀,暴行一直持续到午后。釜山城内尸体狼藉,侥幸存活的都被日军捉拿到船上。据统计,朝鲜军民死伤八千五百余人,被俘二百余人。
拿下釜山,小西行长、宗义智趁机扩大战果,又相继攻陷西平浦、多大浦,多大佥使尹兴信战死。左兵使李珏闻变,自兵营进入东莱城。釜山陷后,东莱府使宋象贤请求一同守卫城池。李珏惊慌失措,假托要在城外驻扎作为掎角,出城后就跑到苏山驿去了。
这时,日本黑田长政、大友义统率第三军,搭乘战船二百余艘到达朝鲜,听到小西行长攻下釜山,拔得头筹,就径直奔向金海府。朝鲜守兵远远望见气势汹汹的黑田军,吓得躲进城去。黑田长政下令割城外麦禾填壕,很快就堆得跟城墙一样高。日本人还没有爬上城头,草溪郡守李惟俭已弃城逃走,金海府使徐礼元步其后尘,金海旋即失守。
釜山攻下后,东莱府就成了小西行长的第二个目标。四月十五日晨六时,日本人从釜山出发,北攻东莱城。
抵至城下,日本人先用稻草扎成人形,头戴青巾,身穿红衣,背插赤旗,带着长剑,绑在长竿上,高举着在城外走来走去。朝鲜守军很快吓破了胆,纷纷奔走号哭,城内一片混乱。
八时,日军趁乱进攻东莱城,这一次比釜山更快,仅一个时辰就占领全城。东莱府使宋象贤登上南门督战,见大势已去,避入屋内,急取朝衣穿在盔甲之外。日本人冲进屋内,一阵急砍之后,宋象贤倒在血泊之中。
东莱之战,朝鲜助防将洪允宽、中卫将梁山、郡守赵英珪、裨将宋凤寿、教授卢盖邦等以下三千人战死,李彦诚以下五百余人被俘。
夜里,日本人在东莱安顿下来。探知朝鲜军主力在忠州,小西行长找来熟悉地形的翻译,询问一下忠州的概况。
翻译回答:“忠州实为王京的屏障,米粟积蓄充实。只要忠州不失去,王京就安如泰山。”
小西行长大喜,决定向忠州进军。次日,日军分道进兵,散入蔚山、梁山等地,大肆劫掠。
庆尚道监司金睟从晋州赴援东莱,行至灵山。听到日军已过梁山,金睟改变行军方向,与小西行长展开赛跑比赛,目的地是密阳。金睟才走几步,日本人拍着短脚板扑扑而至,抢先一步,兵临密阳城下。金睟只得退还灵山。
朝鲜密阳府使朴晋自东莱败还,准备在鹊院隘路展开阻击。屁股还没有坐稳,小西行长就从梁山杀到。见到前面有朝鲜守兵,拦住去路,日本人故技重演,绕道山后,从高处蚁附散漫而下,守隘的朝鲜兵留下三百多具尸体后,很快溃散。朴晋驰还密阳,见寡不敌众,遂放火焚烧军械仓库,弃城仓皇遁逃深山。
自东莱失陷之后,周遭各郡县闻风溃逃,无一坚守者。仅用两天时间,小西行长便占领了釜山、东莱、密阳三个战略要地,夺得头功。
日军第二军加藤清正、锅岛直茂部到熊川,见这个天主教徒立了大功,看得眼红,心里一急,干脆取道彦阳直向庆州。防守彦阳的是庆尚道左水使朴泓与右兵使李珏。
岂料李珏爱美人不爱彦阳,径直奔还兵营,抱着爱妾乘夜遁去。部下群龙无首,一哄而散。朴泓孤掌难鸣,只得退守庆州。
2.李昖的大决战
这几天,国王李昖一直心神不宁,睡不安枕。
自十五岁登基以来,李昖一直过着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潇洒日子。但是,自从那个叫丰臣秀吉的关白走进他的生活之后,一切都改变了,再也没有过一天快乐日子。虽说与关白从未谋面,但是根据黄允吉等人的描述,李昖不禁十分担心,屁股下面的王位还能坐多久?
四月十四日,釜山前线败报不断,往昔的宁静一去不返。
朴泓送来报告:“四月十三日上午,倭寇袭击釜山。臣登高眺望,釜山满城红旗,城池恐怕已经不保了。”随后,金诚一又报告:“侵占釜山的倭船不满四百,一船所载,不过数十人,总数不会超过一万。”
丰臣秀吉终于来了!李昖惊得差点儿从王座上跌落下来。大臣们吓得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一时间朝野震惊,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惊惧交加。
败讯接连不断。南部的全罗道、庆尚道,已陷没敌手,派大军收复来不及了。日本人很快就会挥师北上,直取王京。当务之急,就是阻止日本人北上。而遏止日本人北犯的重要据点——尚州,理应布下一道防线,重兵把守。
李昖不惜拿国运一赌,在忠州、尚州一带掷下所有筹码,不成功便成仁。
东路左防御使成应一、中路巡边使李镒、西路右防御使赵儆,三路同时南下。助防将刘克良守竹岭、助防将边玑守鸟岭,策应三路的攻防战。
在忠州、尚州防线的背后,就是王京了。如果忠、尚失守,就在王京背城一战。右议政李阳元被任命为守城大将,李戬、边彦琇为京城左右卫将,商山君朴忠侃为京城巡检使,都元帅金命元负责守汉江。
国弱兵穷,这样的防御计划无异于等着挨打。此时,朝鲜一盘散沙,要将无将,要兵无兵。
中路巡边使李镒即将南下,准备从王京挑选三百精兵做随从。打开军队点名簿一看,大半是些“闾阎、市井、白徒、胥吏、儒生”之徒。点兵之时,庭下一片混乱,儒生们头戴冠服,手持纸卷,念念有词;而胥吏们头上戴着平顶巾,讨饶声不绝。李镒受命三天,竟然征不到半个精兵,只得率军官及射手六十余人,以及贴身护卫四十余人,怀着郁闷的心情南行。
李镒至少带兵与女真人交过手,有一点儿战斗经验。可朝鲜自两百年前李成桂光荣革命之后,还未受过大规模战火洗礼,大臣甚至连纸上谈兵的本事也没有。面对来势汹汹的日本人,李昖君臣慌成一团,瞠目结舌,束手无策。
至于朝堂之上,更是笑料百出。
有位大臣认为,日本人善于使用刀枪,而朝鲜败在缺乏坚厚盔甲。所以建议用又长又厚的铁打造盔甲,令兵士穿着,直入战阵,因全身密无缝隙,日军刀枪不得砍入,必能大胜。如此谬言竟被众人赞成,于是李昖下令会聚铁匠,不分昼夜,赶造厚甲。不料此后有人持异议,认为与日军交战,贵在迅捷。而穿着满身的厚甲,跑起路来尚且气喘吁吁,如何杀得了敌人?没几天,打造厚甲之事便不了了之。
一老兄厉声怒斥众大臣饭桶不知策谋。
有人问道:“你有何良策?”
那人回答:“不如在汉江边设立高高的棚架,使得倭寇不得过江。这样士兵就可以在棚架上居高临下射杀倭寇。”
又有人问道:“难道倭寇不会往棚架上发铳吗?”
那人哑言无语,默默而退。
大臣们有的低头睡觉,有的袖手冷笑,有的哄然辩论,有的失声哭泣,有的颠倒在地,还有的精神失常,真是无奇不有。
当然,朝鲜也不乏非凡之辈。柳成龙,就是这个时代少见的能人!
柳成龙,字而见,号西厓,庆尚北道安东义城人。二十二岁就考上司马试,二十四岁时又考上别试文科丙科,授任承文院权知副正字,开始从政生涯,直到领议政一职(相当于国务院总理)。壬辰倭乱发生后第四天,又被提携为都体察使总管军。
依靠着生性正直、尽忠守孝的优良品质,柳成龙花了近三十年时间,真正成为人中之龙,算得上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柳成龙四处网罗人才,任用贤能,真正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在扎堆的人中“慧眼识珠”,得到良将八十余人,其中就有震烁古今的海战奇才李舜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