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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谷吉继、小早川隆景的反对之后,与沈惟敬约定十八日撤离王京,最迟不会超过二十一日。
小西行长又怕日本诸将不从和议,与三个军监商议,等议和成后再告知全军。
果然,日军即将撤离之际。众议不一,甚至出现抵制。
松浦镇信说,沈惟敬的议和,实为明国,不为日本。请放弃和议,长驱直入,攻打明国。
小西行长回应说,碧蹄之战,大挫明军锐气,所以请和。答应他们,有何不可?
松浦镇信又说,一旦和成,我军退往釜山,前功尽弃,徒令沈惟敬成名。看不到对日本有什么好处?
越来越多的将领提出疑问。
有马晴信说,去年冬天,与沈惟敬树立标识,双方互不侵犯。可是明朝却暗暗派出李如松的大军。怎么可以相信沈惟敬的话?
大村嘉前说,明军失利,所以派出说客,不过是缓兵之计。这是他们的诈谋,以后他们又出动大军,你怎样向太阁殿下交代?
五岛纯玄认为,平壤之战,李如松趁我军偶尔疏忽,侥幸获胜。而今天明军势去,援兵未到,才不得已请和。速速将沈惟敬车裂凌迟,断绝奸谋。
宗义智见众人越扯越远,怕真的影响议和大局,就出来打圆场:“各位能实话实说,直言不讳,真是日本国的大幸。但是,现在和谈已成,不可以半途而废。以后再定下善后之策吧。”
于是,日军搭造渡江浮桥,准备撤离。小西行长还将龙山仓被明军焚烧剩下的两万石粮食,交给沈惟敬的家臣沈思贤。
这时王京城内,朝鲜人比日本人还多。日本诸将担心他们与明军一道,梗塞日军退路。怎样处理这些讨厌的朝鲜人,杀掉还是驱赶出城?意见不一。
最后小早川隆景想出一条妙计,军中的步兵,不是有一半是朝鲜人吗?如果怀疑朝鲜人,不赦免城中士民,全部将他们放逐或杀掉,以后谁供你们驱使?不如纵火焚烧各营,我们在烟雾的掩护下撤离。
于是四月十八日撤军的那一天,王京城中四处起火,硝烟滚滚,朝鲜士民纷纷躲散。小早川隆景命令黑田长政殿后,日军撤出王京。加藤清正紧紧看住朝鲜两位王子与陪臣,沈惟敬、徐一贯、谢用梓也跟着日军一起南下。日本人全数渡过汉江之后,断后的黑田长政下令砍断江面上所有的缆绳。
十九日,李如松率大军进至东坡。
翌日巳时,李如松率众进入王京城内时,日本人已经跑走两天了。除了日本人留下的四万石大米和大量刍豆之外,空无一物。
浩劫之后的王京简直是一座人间地狱。朝鲜士民受尽世界上最残酷的虐待,遗存下来的不足百分之一,尽皆饥饿瘦弱,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犹如地狱游魂。城内各种疾疫横行,死人、死马的尸体,处处曝露,加上烈日烘焙,满城臭秽冲天,明军所过,无不掩鼻。
李如松住进小公主宅,朝鲜大臣柳成龙等也随他进入。李氏王朝宗庙、宫阙、钟楼、各司、馆学,在大街以北的,荡然无存,只剩瓦砾灰烬。仅崇仁门以东、循南山下一带,原来是侵朝日军的住所,保存较好。柳成龙、金命元率朝鲜百官,对着宗庙废墟痛哭,又到李如松门下,呼天抢地,悲号不已。
柳成龙请求李如松继续追击南撤的日军。李如松说:“我也想啊,但是汉江缺乏渡船,没办法前进。”柳成龙即刻到江边搜集船只,恰好有京畿右监司成泳、水使李苹已经收集到大大小小几十艘。柳成龙急报李如松,船只具备了,大军渡江吧。
李如松嘴巴上说想,心里却没有半个想字,只好硬着头皮,下令李如柏、张世爵率一万五千人过江。明军搭乘日本人新造的船只五十余艘、朝鲜船只四艘,陆陆续续渡过江去,很快已有五六千人到了汉江南岸。
傍晚时分,李如柏忽然称脚痛难忍,说:“先回城治疗脚疾,再过江。”已渡江的明军见主将停顿下来,便纷纷回船。
柳成龙出去时,路逢祖承训自汉江回城。柳成龙心里纳闷,不是渡江了吗?赶紧去汉江边瞧瞧,只看见李如柏躺在树荫下低声呻吟,说是脚似利刺扎入,异常疼痛。而张世爵已回王京。
柳成龙一下明白了,直奔李如松居所。李如松叫人传话,宋应昌有文书来,禁止追蹑倭贼之后,连我也不得擅自做主。何况倭贼拿着两位天使、朝鲜两位王子做挡箭牌,如果朝鲜兵马能够剿灭倭贼,就算是搭上天朝使者的命,也没什么大不了。怕只怕伤害了两位王子,对朝鲜可不是好事。宋应昌也会责怪我节制失当。
不久,宋应昌渡过清川江,来到平壤,这才下令李如松追剿日本人,又令副总兵刘给廷奔赴前线,赞画刘黄裳督军,并移书朝鲜国,派兵协同进军。国王李昖命尹根寿为接伴使,李廷龟、黄慎、柳梦寅为跟随,与明军一道南下。
宋应昌的“归师勿遏”让日本人安然南撤,而且行军大有章法,步步为营,交替掩护,缓缓而退,每天只走三四十里,到二十九日才退到尚州。所以,明、朝联军几乎捞不到便宜。
五月初一,小西行长、宗义智等,与沈惟敬、徐一贯、谢用梓、朝鲜两位王子到达釜山。第二天李如松才统率三万大军渡过汉江。
初五,刘给廷率五千余人直趋忠州鸟岭。鸟岭地形异常险要,绵延横亘七十余里,两侧悬崖峭壁如刀削般陡利,一线天之下,羊肠小道狭窄,灌木树草杂生,人马无法排着小队过去。日本人抢先占据险处,明军不敢遽过。
李如松遂派遣查大受、祖承训,抄小路,越过槐山,兵出鸟岭之后,斩首三十五级。日军怕退路被明军断绝,遂弃鸟岭而走。宋应昌称之为“星岭之捷”。
十五日,明军乘胜进攻大丘府。时值酷暑,军中疾疫横行,战马大批死亡。游击将军钱世祯独率所部,于四更趁日军无备,斩关而入。日本人根本没有组织抵抗,拱手把大丘让给钱世祯。
李如松大张疑兵,分别派遣刘给廷、祖承训屯兵大丘、忠州,发文征调全罗道水兵龟船,分置于朝鲜西南沿海地区。日本人四面楚歌,尽弃王京以南一千多里地区。朝鲜沦陷的国土,几乎全被明军光复。
李如松亲率大军,过鸟岭直抵闻庆,派兵驻防各个要地。总兵刘给廷率福建、川蜀、南蛮等地的募兵,屯星州八莒县;总兵吴惟忠率南兵驻善山凤溪县;总兵李宁、祖承训、葛逢夏率辽广兵屯居昌;参将骆尚志、总兵王必迪也率南兵一部屯庆州。
沈惟敬在倭营内,怕明军的尾追影响到议和大事,急忙派人阻止。沈惟敬为日本人立了大功,让日本人毫发无损,全师退入釜山浦。日军在那里做久屯之计,开市通商买卖,筑建华丽精美的高台楼屋(日本人称之为“大日本上官安下之所”);又自蔚山、西生浦到东莱、金海、熊川、巨济岛一线,构建坚固的防御工事,安营扎寨,首尾相连,绵绵不绝,设立了十六个兵屯,依山背海,筑城掘堑。
就这样,朝鲜半岛的战火暂时平息下来。
6.可怜天上凤凰儿,飞入鸡群失德仪
按照明朝与日本两国和议的约定,日军撤出王京之后,就应该归还被掳的朝鲜两位王子和陪臣百官。
对朝鲜来说,王室的重要成员被俘,实在是丢面子、辱国格的事;而日本人好不容易拿到这么一张王牌,也不会随意打出。
朝鲜的两位王子临海君、顺和君是在东北咸镜道被日本将领加藤清正俘虏的,同时被俘的还有王妃朴氏。为了使王妃朴氏免遭伤害,加藤清正有意将她放走,却将临海君、顺和君奉为至宝。后来,加藤清正北侵女真部时,又将两位王子拘留在咸兴,转托锅岛直茂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