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比两者的命运,却发现常建的结局比储光羲要好一些。也许是因为储光羲的仕宦人生干涉了隐逸之路,所以导致了失衡;而常建虽然抱着一点儿“有所为”的心态,但是他的人生成分一直是隐逸多于仕宦。因此历史的天平向常建倾侧,从成就和评价上来说,都是常诗居高。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隐逸经历对于山水诗的影响,甚至是对诗人人生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在自然风光日渐消逝,残山剩水也逐渐商业化了的今天,读一读隐者的诗篇,或者,能够稍微体味一点儿淡泊隐逸之感吧!
§§§第七节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你不知的世事变迁
归桃源居
刘慎虚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走过炙热的夏,苍郁的秋,凛冽的冬,该是温存的春了。娇弱柔嫩的新芽轻缓地抽枝,鹅黄浅绿的枝叶舒展拔节,新粉深红的花骨朵争相吐蕊,渐渐地春便暮了。
他在这样的暮春里,悠然闲适地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风起时落英缤纷,在空中翩跹,在指尖流连,勾着人的目光随着它零落在水面。清透的水上缀着粉嫩的花,悄无声息地流转,绵延开去仿如一匹精致的绸缎。而他盘坐于树下,但笑不语,仿若等待一场繁华的静落,又仿若参透了这俗世红尘的所有机密。
他是全乙,刘慎虚。
他应当出生在一个谦和有礼的书香门第,因为天资聪颖姿容秀拔而被众人疼爱,父母悉心照料,亲友爱护有加,邻里夸赞羡慕,难得的却是他依旧保持了那样谦和淡泊的性子。他八岁便写得一手好文,九岁上书朝廷,龙颜大悦,遂招见。他跪在堂上仰着稚嫩的面庞带着好奇和敬畏端详正在问询他的男人,得知这便是掌控万里疆国的王。离开之际,他被授予“童子郎”的称号,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将以不同的身份站在这庙堂之上。对那时的他而言,父母说的高官厚禄便是他一生最高的追求。
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中进士。二十二岁时,朝廷开博学宏词科以考核博学能文之人,他又考中博学宏词科。入第后,做过宏词科左春坊司经局校书郎,以后又转崇文馆校书郎、秘书郎,还做过洛阳尉和夏县县令。当然兴许这一切对他而言是达成目标的大事件,甚至是一生的转折,然而在历史的洪流中,却轻得抵不过一片鹅毛。
那年的朝堂,最要紧的事情还是侍中裴光庭去世,以及新相的选用问题。后来新相韩休与萧嵩不和,朝堂动荡可想而知。他性格高古,略脱势利,定是支持韩休却不屑抱团的,于是被清出朝堂下到乡县也并不意外。而退出朝堂的他,在山水民间,忽然发现自己以往所追求的,不过都是顺应父母之望的行事,朝堂上的倾轧、文臣间的挑拨并不是他想要的。是啊,站在庙堂之上看到的那片天空灰得太过压抑,不若归去。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岁月是一条长河,一端连着回不去的曾经,一端延向看不见的未来,我们站在中间,身后是苍茫的雾霭,身前是大朵的白云,脚下是如水般一去不回的时光。沉浮其中的我们要得到什么?每个人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涉身其中?又对去从作何思量?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他决心归隐庐山卜宅。不是荣归故里,不是心灰气败,是勘破繁华后的败漏里衬,悟出平淡才是人生的归宿。日可看云,夜可观星;门前清溪,山中深林;花随风之,吟啸古今。
然而,朝堂不允、父母之命等种种原因,却让他的这个愿望无疾而终。那曾经在山中“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日间,那“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的夜晚,那“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的愉悦心情就成了他最快乐的思量。
后父母去世,他哀恸难当,辞官归于桃源村,于深柳堂读书自娱。他开始参禅悟道,偶有灵思便成章句,其情幽兴远,思雅词奇,总惊众听。可惜天妒英才,不仅让他的五卷诗歌仅存十五首,还让他五十四岁即早早离开人世。
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一生能有多长,没人能预料明日是何光景,所以要永远地活在当下。他会不会也有未完成的遗憾,会不会有未及填写的诗词,会不会有未曾说出口的密语?
我想他是不会的。白云深处的书堂里,他闲适地品茶、写诗。
身边是如花美眷,身后是似水流年。他的面容已然开始苍老,不复当年的俊逸模样,可是这每条褶皱都展示出一种安详舒适的韵味,显得再合适不过。
他的委顺任化,是千山万水折转之后,明白内心真正的志向,是坚守后的退让、面壁后的回圜,是对自己的宠溺骄纵,是不肯被世俗规则拗折了纯然本性的吐气扬眉。
人的一生,求的是什么呢?对于这样一个问题,千人有千种答法。
爱财的要发财,爱命的要长寿,精忠报国的要“笑谈渴饮匈奴血”,大权在握的要“我花开后百花杀”……就连同一个人,一生不同时段的所求也不尽相同。
他少年乖巧聪慧,求的是父母亲人的认同和欢喜;青年壮志豪情,求的是讨得功名荣耀家门;而后醍醐灌顶,求的是寻处桃源遁世隐居;再后古拙淡泊,无求于外物,仅仅要守好自己内心的安宁。
然而,现如今,又有多少人真正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程度标准不重要,先要明白自己的心。可惜,我们太难找到让自己心悦诚服的答案。我们总是步履匆忙地在钢筋水泥中穿行,未曾留意过街角的那缕新绿又开出了白花。就在我们焦躁地等着绿灯读着秒数的时候,又有几个花骨朵儿悄然绽放。
我们自幼所受的教育就是教我们如何去争取,争取食物,抢夺资源,追名夺利,俨然把问心何求变成欲望不息的正当理由。其实人最应该学习的,是放下。得到了什么不重要,放下了什么才重要。
我们都是负重远行的旅人,人生的旅途漫长艰辛,可是如果你会及时抛开包袱,你就能轻松行走,如果彼时还能有双澄澈的眼,你还能发现这段荒芜的路途上还有无数的细微惊喜等着你。
不如做一个安静的人。目光如水,面容纯真,嘴角带笑,手心温暖。
身上披覆着古老的预言,骨骼中书写着虔诚的信仰,你得与我见,狭路相逢,你的安然一笑灿若莲花。你向着白云深处渐行渐远,我踩着春末随着流水与你擦肩。桃花灼灼,顺流而下,从你的脚边溜到我的面前,我回眸凝望你,你的一身白衣在一片琅琅书声中温柔地散发着淡淡清辉。你安静,淡然,不惊扰,不凌人,一如暮春的风,雅致而温柔。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人间有味是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