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枚骨制的板子,在我的背部用劲的刮着,直到皮肤渗出血红的出血点和青紫瘢为止,他们认为这样才能刮出病气。
我的背部经历了烟熏火烧,针扎刮疗,就像一张结实又耐劳的牛皮,经受无数次磨难和严峻的考验。
为了明天,我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我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和创伤,我流淌了常人未有过的泪水和汗水,在我的身上遗留了常人未曾有过的印记。即便如此,我仍然像一只飞蛾扑向燃烧的烈火。因为我是多么渴望自由,热爱生活。
几日后,父亲单位的主任得知我遭到意外的消息,前来教我一种他正在自练的功法,这是一种靠自身运气贯通全身的方法。
他走后,我按照他的教导,试图让自己平心静气,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杂念太重,恐惧焦虑无孔不入——我的灵魂一刻也得不到宁静:孩子现在吃饱了没有,没有母亲的照顾怎么办。在这茫茫的人生荒原上,我步履蹒跚。
我可怜的孩子啊!我孤独的心啊!我的思绪一刻也得不到宁静。我不知该如何阻止一次次干扰的侵袭,我越想心里越发的浮躁,如一团乱麻纠缠撕扯,不得一刻安宁。
就在这当儿,门诊部的护士长,急匆匆跑来告诉我一个消息。
明天兰州军区体育馆菩提功大师前来授课。最后一项是给在场所有的患者发功,听说也有几个瘫痪的病人前去,机会难得。“你不妨试试运气,你一定要去!”我看她一脸急相,好像把手中的事儿放下特地来告诉这件事,说完她匆匆离去。
中午润赶来了,我们一起商议,他也听很多人提议,菩提功神乎其神。医治许多疑难杂症很多病当场就被强大的气场治痊,创造了奇迹。在护士长给我说之前,就有人给他建议。我想机会难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妨去试一试。
主意已定,我们就赶赴会场。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只能在深海里漫游了,命运就交给上天吧,我满脑子充满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想象。
我深知,中枢神经损伤是当今世界未攻克的医学难题。要想侥幸的出现奇迹,这真是幻想啊,自己在部队医院接受的皆是现代科学,所学习的都是科学的医学知识,实在不该像现在这样有病乱求医。
可是现在的我,不管什么大医院小医院,有名的无名的。谁要有高招绝招的医术,让我站起来我视他为世间最好的医生,当今的华佗。但那里有这样医术精湛的神医,能够医治我的病。如果有,就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今天菩提功将在这儿召开,我此生也不会忘记,那是怎样的悲惨,我的尊严和骄傲,在体育馆内众目睽睽之下被肆意践踏,我多么希望自己失忆啊。心理上的自卑和屈辱让人无法忍受,这是一个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心理障碍。
在去体育馆的途中,是对我心理上又一次考验。也许会碰到昔日熟人或是战友,说话的言语轻重都会使脆弱的感情再次爆发。我必须要克服自己虚荣心和心理的障碍。我是意外,别人可以同情可以可怜,但是我自己要明白,现在虽然瘫痪但我总要与人沟通,与社会沟通。
为了慢慢适应自己那不正常的心态,我准备了一副墨镜,似乎隔着镜片去看别人,或者不让对方透过我的眼睛去窥视我的内心世界。我害怕见到熟人,害怕回忆起昨天的故事,勾起往日的回忆。
我坐在车里,朝窗外望去。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张张茫然陌生的面孔,他们为了生计也在四处奔波,是否在他们的内心也有着各自不同的痛苦和烦恼。人生在世每一个人都要承受不同的一定压力,而有些压力至到最后一刻才能彻底解脱,可我愿意用任何一种痛苦来换取今日的绝境,这真的是生命的绝境啊。车有意向中央广场驶去,这些天来,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广场上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原先狭窄的马路都不翼而飞,新建的楼群拔地而起。像雨后春笋般密密麻麻,葱绿的草坪和喷泉供人们前来赏心悦目,为给人们留下美好的一刻到处都有摄影者拿着像机。兰州的变化真大。日新月益的发展速度更上一层楼。我为此而万般感叹。人们都在享受生活,而我却不能在这茫茫人海中,激烈的竞争中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这是我最大的缺撼。
为了今天的行动,真是兴师动众。润、小华陪伴在我左右。下车后,来到体育馆右侧。因为那里已经聚集几个轮椅上的患者。
其中一个男士,曾在做高压氧治疗时认识的。他是在工地不慎坠落而致高位截瘫,位置较我更高。那时,他乐观的鼓励我要坚强,说起美国一个橄榄球运动员,在运动中不慎造成截瘫,经过治疗和艰苦的锻炼,重返球场的感人故事。我曾经赞赏过他的坚强和乐观。可眼前的他判若两人,精神萎糜、骨瘦如柴、神情沮丧、目光呆滞,短短数日,竟把一个男人折磨到如此地步。那时他的乐观完全是对脊髓损伤的永久性和残酷性认识不足处于盲目乐观的状态。但眼前的他显然精神彻底的崩溃了。瘫痪这两个字就像残忍的刽子手,无情的让人感受到死亡的迫近,对于一个意志薄弱的人催残折磨的速度和程度不堪设想。
其她三个人之中的一位患者离开了轮椅,在我的面前缓缓行走了几步,又坐回轮椅,她绝对不是瘫痪,而是由疾病引发的行动不便。
我们五个轮椅由会场维持秩序的专人负责,在他的指引下我们被推到体育馆底部。
会场次序井然,人们对大师的崇敬可谓五体投地,在这个气功热的年代,人们把疑难杂症,不治之症都寄托在气功上。
开始会场是安静的,比任何政治性的会议都要肃静。气氛随着大师的演讲而热烈,大师每讲完一句,随之掌声雷动,沸腾的场面如海洋的起伏在波动。这比任何重要的首脑会议更富有震慑人心的磁力吸引。
我在轮椅中已坐了近两个多小时,此时我只期待着赶快结束。最后的一项就是给在场所有患病的人发功,特别是轮椅上的病人发出强大的具有穿透力很强的功力。我怕坚持不住,长时间的不能改变体位,又是处于这样一个特定的环境之中。
终于熬到最后一项发功,大师就要走到我这边,我只感觉会场上千万双眼睛都集中到我的身上,我紧张的说不出话。
大师走到我的面前,厉声大呼三声,“起来!起来!起来!”就像国际歌中号召奴隶的人们奋起革命,众弟子簇拥着大师像向日葵跟着太阳转,而大师全然绷着严肃的面孔,两眼射出一道令鬼魅都打寒战的目光,好像要把我身上的妖魔鬼怪全部驱散。
他的两只手使劲的比划,做着起的动作。同时大呵,“起来!起来起来”两个弟子随即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从轮椅中拉扯起来。
我的躯体被两个弟子架起来,拉扯着扭曲着向前拖去,这时,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千万别拉了!别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这将是对我最大的羞辱,真是令我无地自容。
我连连朝二位喊道:“别拉了!别拉了!我实在站不起来,快把我放下。”
两位弟子把我连拉带扯的拖回轮椅,气喘嘘嘘的说:“你要精神集中,一鼓作气的跟着起。可你却说站不起来。这是一个最坏的信息,那你就永远的站不起来了,你拒绝了大师的功力,你跟我们的大师没缘分。”
大师又走到我认识的男士面前,用同样的方法鼓动他站起来,但是,同样和我一样没有收到丝毫的效果,因为我们俩根本就没有一点站立的能力。
大师又走向另一个轮椅上的患者,她在大师的鼓动下,离开了自己的轮椅迈着吃力的步子朝前走去。
会场内顷刻如炸雷般的轰动,呐喊冲天,仿佛要把体育馆来个地朝天,这时会场达到沸腾。
从会场四面的坐位上,有几个人带头跳进了乐池。一会儿又有十几个人,几十个人不断涌进。
其中的几个人如酒后醉汉,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失去了平衡。
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不断的翻着跟头,还有一个妇女像风吹柳枝,两手左右摇摆不定。
更离奇是那个年长的胖老太太,动做离奇古怪,扑朔迷离,随心所欲,臀部不停点的摆动,活像个出水的鸭子,又像个农村替人说谋的婆子。胜过任何即兴表演。
而台上也随之有人做着奇奇怪怪的动作,有人跺着脚,有人左右喷唾沫星子。
我目睹这难忘滑稽的情景,忘记自己的痛苦和难堪,不觉哑然失笑。这一幕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至今令我费解的是这些人是如何的接功,而不能控制自己,难道他们都比我敏感,我就那么的迟钝吗?我次次都接不到功难道我敏锐的头脑,火热的心也失去了常人的感观,还是他们神经借此宣泄自己内心的痛苦和积怨。
从体育馆回到医院,在电梯的转弯处,我听到一句不该听到的话,也许说话的人专注,也许是我的轮椅无声的缘故。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直言不讳的说:“这个植物人一年多不死,拖我们到什么时候,一次性赔偿还倒干脆。”
这句话像一把带血的尖刀直捅我的心窝,言者无意听着伤心,虽然我知道此话并非针对我,但仍然刺激着我敏锐的心。
今天的植物人也许永远不再醒来,但我多么希望他睁开双眼,拥抱原本属于他的生命,他的幸福。而他的生命将一点一点被吞没,直至最后消弭,而我的命运又该如何呢?如果冥冥之中有神灵请你告诉我,如果能让我获得自由,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会在希望中屏住呼吸耐心的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