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周止诺彻底失眠了。她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摊开的书稿上,但是徒劳无功。她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喝下一大杯热牛奶钻进热乎乎的被窝,终于在跑了两趟厕所之后再次爬出被窝,扭亮床头的小灯开始吃零食。很快,储备的零食吃完了,可是周止诺依然睡意全无,她又没有勇气跑到零下十度的夜里去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只好像困兽一样在小小的单元房里走来走去,最后索性打开所有的灯,裹着毯子在电脑上看《海贼王》。可是不知为什么,可爱的冒险家们丝毫不能让她心情好转,她总是情不自禁想到陆坤。爱上他,是她今生最华丽的冒险。
周止诺敢以体重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撞陆坤的。只怪那晚星星太少月亮朦胧天高夜黑没路灯,偏偏她又刚刚策划组织了有生以来最豪华的一场拉拉队阵容,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无比,所以才会骑着自行车火速飞奔。
那是大学刚刚开学半个月后,校学生会组织院系之间的篮球对抗赛,由于是大循环比赛,场次特别多,场面特别大,一向活跃的周止诺责无旁贷地担当起文法学院拉拉队的组建工作。那时的周止诺正处于文艺女青年的鼎盛阶段,迷死了白色,只穿白色长裙。虽说开学入校不久,几乎整学院都知道新生里面有个长发飘飘白衣飘飘容貌酷似全智贤的小美女——却只有熟识的人才知道,那小美女实际是个“拳至闲”,火爆脾气赛过炮仗,说翻脸就翻脸,小拳头攥起来生猛无畏打在男生身上能让他们哭天喊地。
某天晚上,周止诺和好友赵雪晴等拉拉队队员排练到很晚,散伙之后,赵雪晴有男友宋春宇全程护送回寝室,周止诺则是自己骑自行车回去。当时,靠近学生宿舍区的甬路上设置了禁止汽车通过的路障,那路障两根柱子之间的宽度刚好容得下一个人骑单车全速通过。这也是周止诺向来喜欢的把戏。她像往常一样并不减速,渴望飞驰而过,没想到突然有个家伙走到路障近前。她已经很努力地冒着自己撞到铁柱子的危险去调转车头了,可惜还是差那么一厘米没躲开,自行车狠狠撞到了他的腰。
偶像剧里都是那样演的,电光火石之间,四目相视,女主角剪水双眸默默如诉,男主角一见倾心顿生爱慕,一段佳话就此写下。可惜,事情轮到周止诺的身上,真的没有那样浪漫。她努力做出卖萌耍赖的贱笑渴望息事宁人,而那个被撞的家伙抓住了她的手腕硬是不放。他略微低头笑笑俯视她,眼睛藏在碎发的缝隙里,嗓音低沉地说:“说对不起。”
“小样儿你新来的吧!”周止诺撇嘴睥睨。真真笑煞人也,她是谁啊,她是周止诺啊,虽然她才是“新来的”新生,可从来没有把什么校花校草的放在眼里,更不知“对不起”为何物。要她说对不起,除非山无棱、天地合、钟汉良爱上陈楚河!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那个遭了猪瘟的家伙,就是陆坤。
隔天,周止诺从学建筑设计的宋春宇那里打听到,陆坤也是学建筑设计的,而且是宋春宇的室友。他高考成绩一流,但是为人低调,做事不张扬,基本属于“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类型。虽是如此,金子的光芒总是难以遮掩的,陆坤篮球技艺超群,是篮球比赛中文法学院的劲敌。
“有什么了不起!”周止诺努力回想陆坤的样子,却想不起来。或许是没正眼瞧上一眼的缘故?那个时候,“在人群中多看你一眼”的歌词还没有流传,就算流传了她也懒得多看陆坤一眼,因为她认定那遭了猪瘟的家伙跟她八字不合,恨不得躲他千山万水远,万一在锦绣年华被他克死就太不划算了。
转眼就到了篮球赛开赛的日子。文法学院遭遇的第一轮对手就是建筑学院。周止诺和她的拉拉队队友们穿着小迷你裙拿着花束跳来跳去,吸引了不知多少眼球——要知道,在他们这种理工院校里,除了文法学院有珍贵的几株“绛珠仙子”,其他学院可都是“光棍群英会”。周止诺和赵雪晴挤在人群里看场上热火朝天的比赛,更多目光当然是集中在陆坤身上。灌篮高手?哼,看你还能赛过流川枫?
好不幸,闷油瓶一样的陆坤在球场上三步上篮的样子真的丝毫不逊于流川枫。虽然其他选手也都身手敏捷,但是他高高的个子穿着白色T恤在人群中奋力拼抢的样子实在秒杀若干队友和对手。建筑学院的比分飞快地超过了文法学院,胜败完全没有悬念。
赵雪晴不断地给自己的男友宋春宇加油助威,周止诺只顾着冲陆坤撇嘴。那家伙健步如飞的样子确实有点儿小帅,可是那又如何,还不是有一副欠扁的臭脾气,跟宋春宇比他差远了!
对了,忘记讲,宋春宇就是周止诺的那位“青梅竹马”。周止诺常常自叹眼光独到,小学三年级就看出宋春宇的花心本色于是跟他严格划清界限。果不其然,宋春宇从小到大身边的女伴从来就没固定过,大学军训还没结束,就把如花似玉的赵雪晴哄到了手。周止诺毫不客气地对赵雪晴说:“你可要提防着这小子,他今天山盟海誓,明天就移情别恋。”赵雪晴倒是很自信,她说:“如果他不是我的,我拴也拴不住。如果他是我的,飞走了也还会飞回来!”周止诺几乎要膜拜,不由感慨道:“一对贱人,贱得那么和谐!”
此时此刻,看着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陆坤,周止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句话不经脑子就溜了出来:“你觉得陆坤帅吗?”
“噗,”赵雪晴已经听周止诺汇报过那天晚上的奇遇,她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遭了猪瘟的天蓬元帅嘛,当然帅了。”
“没跟你开玩笑,我认真的。”
“如果凑近看,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你凑了多近!”周止诺果断咆哮。
赵雪晴夸张地拍着她的小心肝儿紧着息事宁人道:“好吧好吧你家陆坤最帅了行了吧。那头猪很臭屁,不过,还是蛮有味道的。”接着又很恶心地笑着说,“臭屁嘛,当然有味道了。”
比赛已经倒计时了。
这世界上有一条公理,女生在男生面前更像女生,男生在女生面前更像男生。陆坤不用看也知道,远处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在贼溜溜看着自己,所以两条长腿迈开来格外有力。他最初记住她与她的声音有关。那还是刚刚开学的时候,她参加开学典礼文艺汇演,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披着长长的黑发,打一把透明的塑料伞,独唱了一首《很爱很爱你》,凄凄婉婉的一个小可人儿,很曼妙的,给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那个飘逸灵动的影子甚至几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与她狭路相逢。那个撞了人还嘴硬不认错的小疯子又可恼又可爱,若不是那天太晚了必须放她回寝室,他真想就那么拉着她再不松手。
比赛结果出来了,建筑学院毫无悬念地赢了文法学院。文法学院的美女拉拉队们给输了球的勇士献上毛巾矿泉水和热情的鼓励,自然也会有一小部分没有节操的,花痴着往冠军队那边去献殷勤——比如说周止诺和赵雪晴。赵雪晴自然是去照顾自己的男友宋春宇,周止诺只说自己念旧,去探望“青梅竹马”,却半推半就凑到了陆坤的身边。他脸上因运动而产生的红潮尚未褪尽,额前的发被汗水浸湿了,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汗珠。周止诺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陆坤的脸,几乎是瞬间被夺走了呼吸。奇妙的化学反应就那个时刻发生了。少女的爱情真的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理由,最肤浅的外貌就可一锤定音。
不过,就像那个古老的著名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周止诺在陆坤看向她时飞快地转过了头,对着空气说了句:“我不喜欢长头发男孩!”
后来,陆坤就剪了干净利落的短发。据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鬓角到下巴的线条弧度是全校女生找男友的参照系数。
那段日子里,赵雪晴总是阴阳怪气地说:“听建筑学院的人说,陆坤人很好的,怎么遇到你周止诺就反常呢。”周止诺咬牙切齿地说:“那头讨厌的猪,完全不懂得尊重女生。讨厌!”
“可能他没把你当女生。”赵雪晴还没说完,便被周止诺打了一下,她一边惨叫还不忘贫嘴道,“都说现在女孩子喜欢臭脸男生,原来你周止诺也跳不出这个模式!”
“赵雪晴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啊!”大美女硬是被周止诺掐得梨花带雨。
原谅一个痴情女孩的堕落吧,周止诺开始想方设法想接近陆坤。恼人的是,那头猪虽然不是很红,架子却大得很,总是把她当空气。周止诺跑到男生宿舍抓来宋春宇审讯:“陆坤是不是脾气特坏不懂得跟人相处?”宋春宇撇撇嘴说:“怎么会,陆坤脾气可好了,宿舍值日全包,开水全包,还无偿提供夜宵方便面。”周止诺就很没出息地说出了心里话:“他那么好啊,我都想和他住在一起了。”一屋子男生绿着眼睛看周止诺,饥饿狼群的哀嚎隐约可闻。宋春宇满头黑线,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扭头又骂周止诺:“作为被我追求过的第一个女生,你不要这么丢脸行不行!以后再敢说我花心我要你好看!”
“我决定了,我要追求陆坤!”
周止诺豪言壮语一出,宋春宇那十八岁的晴空里顿时响了一个霹雳。从小玩到大,他第一次知道这青梅竹马有受虐的嗜好,前些天恨不得把陆坤扒皮拆骨剖心挖肝当下饭菜,今天脑袋一热就说要以身相许。宋春宇好言相劝,周止诺哪里肯听,并着手制定详细的抓捕计划。宋春宇有些迷惑地问道:“你顶风作案撞人逃逸还抓捕别人啊?”周止诺低头莞尔道:“他偷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