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坤心不在焉地收拾着堆在墙角的书，那都是周止诺留下的小说。以前，周止诺一直盼望家里能有一个大书柜，最好像家居馆样板间的书房那样，做一个整面墙的书柜，上面摆满各国的优秀小说和建筑图集。陆坤向她许诺，以后买了大房子，无论如何都要给她做一个那样的书柜。周止诺听了就开心得手舞足蹈，抱着他的脖子欢蹦乱跳。只可惜，直到分手那一天，这个愿望也没实现。现在，他在新买的房子里装了整面墙的书柜，要把她没带走的这些小说都搬过去。
他翻开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照片。那是当时学校摄影协会的会员帮周止诺拍的——准确地说，是偷排的。照片上的周止诺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窗旁边，正歪着头、皱着眉看向窗外，大概是读小说时入戏太深，正为故事里的人物愁眉不展。那个照相的人把照片处理成黑白效果，送给了周止诺，还在背后写了一行字：“丁香空结雨中愁。”陆坤看到之后哈哈大笑了半天，说这哥们儿肯定是没见过你张牙舞爪的样子，还以为你是撑着油纸伞的哀怨小美人呢。为这一句话，周止诺把他脖子上咬了一个深深的牙印。她是真咬，疼极了。
现在，陆坤再看这张照片，忽然觉得心酸。她是个蛮不讲理的小疯子，没错，可她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是非分明，心直口快，黑白的界限在她的心中从来不能混淆。爱得纯粹，恨得决绝，照片上定格的这个瞬间，几乎能诠释出她心底的那份坚持。
陆坤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笑了，轻轻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一下，然后把照片放到了自己的挎包里。他把目光转向桌子上的台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已经用红笔圈出来了，周止诺离开整整三年了。这片城中村即将拆迁，所有的住户都要在近期搬走。他的新房子已经布置好，可是他迟迟没有搬，因为他总有那么一丝期待，也许有一天，小疯子不那么较真了，不那么决绝了，会体谅他当初的心狠；或者，她想家了，怀念他这个不称职的厨师，愿意搬回来。
正在这时，甄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陆坤，开门！”
“你怎么来了？”
“今天休息啊，我没什么事，过来帮你收拾屋子，准备搬家。”
陆坤看着甄诚脱了外套动手要收拾那堆书，连忙拦住她说：“你别动！”
甄诚愣了一下，转身问他：“怎么了？”
“我自己来吧。”陆坤还没从刚才的回忆中清醒过来，脸上明显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甄诚看出他神色不对，就问：“单位有事吗？有事的话你就去办事，我留下来帮你收拾。其实搬家很简单，你东西不多，大致分一下类，快递公司的人可以上门帮你打包，然后直接送到你的新地址。”
“好，我知道了，谢谢。”
“都是些旧东西，没用的话就扔了吧。住新房子，过新日子，这样才好。”
陆坤没出声，把先前翻开的那本小说连同另外几本小说整齐地放在一起，用绳子捆好。
“陆坤，”甄诚拉住他的手臂，迫使他面对她，“是我不请自来让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啊。”
“没有？”
“真的没有。东西不算多，我自己慢慢收拾就可以了，你别操心了。”
“你一直不肯搬家，是在等她回来，对吗？”
陆坤没想到甄诚会这样一针见血，愣了一下，才支支吾吾说：“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没有刻意等她，但是我想，万一有一天她想回来……”
“如果她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不会一走三年。”
“是我不好，没有去找她。”
“陆坤，过去了就过去了，你没有必要拿她的错误惩罚自己。当初你离开设计院的时候，大家都拦你，我爸爸也劝你，你就是不听。感情固然可贵，但是覆水难收，抓着一段越来越冷的感情只会让自己筋疲力尽，越来越不幸福，你忘了当年你们吵架，你是多疲惫吗？”
“对不起，甄诚，这是我和一一的事，只有我们两个才说得清楚。我的心里有个结，还没有解开。你和院长的好意我都明白，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你一直陪着我，我很感激你。”
“别对我说感激。”甄诚摇头，“通常都是得了好处的人才说感谢呢，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就是让我别逼迫你，对不对？”
陆坤没回答，把头偏向一旁，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台历上。甄诚把日历拿过来，指着画了红圈的日子说：“我以为你记得我的生日，把它圈出来会给我一份惊喜，看来我实在想太多了。”
“今天是你生日？”
甄诚耸耸肩说：“看样子，没有惊喜，我真的想多了。前几天你还说要送我礼物呢。”
“我……”陆坤的脸上挂着厚重的歉意，“实在抱歉，我这段时间太忙，心里又很乱，把这回事忘了。”
“无所谓，我不是太在意这个。如果能够得到我最想要的人，我愿意用一辈子里所有节日和生日的礼物去交换。”
甄诚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坤，目光深情炽热得可以融化冰川。陆坤不是冰川，不过是凡夫俗子，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他可以分明听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漫长的时光会消磨掉等待的信心，毕竟，人都是喜欢被爱的。
“陆坤，接受我吧，我不介意做你的备选答案。”
甄诚轻轻抱住陆坤，温热的嘴唇吻在他好看的嘴角上。陆坤站着没动，稍微低了头，看着眼前这个真情告白的女孩子。她认识他五年，守候了他五年，从来没有索取过，一直在付出。此时此刻，回吻她一下，他就再不用纠结了，以后的日子都顺理成章了。
“陆坤，在家吗？”房东在楼道里喊了一声。
“在呢，刘叔！”陆坤好像突然在梦中惊醒，竟然有些惊慌地推开甄诚，转身去开门，“我收拾东西呢。”
“我过来收电费。”刘叔手里拿着收据簿，笑呵呵的，“这一拆迁啊，闹得所有人都得搬家，我心里也挺难受的。现在楼里就剩下你和三楼的两户，一周之内都得搬。今天我把电费收了，你们什么时候搬，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退押金。”
“好，谢谢您，刘叔。这一转眼我都在您这里住了六年多了。”
“可不是嘛！就你住的时间最长！”刘叔看了门口的电表，在收据簿上记录着数据，“对了，前几天我看见小周了。”
“啊？”陆坤正拿着钱包掏钱，听了刘叔的话，愣住了。
“没几天，就晚上，下班那会儿吧，她在咱楼下转悠了一阵儿，手上还拿着个炸鸡排。我以为她要搬回来住呢。”
“她回来过？”
“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那天好像另一个姑娘，就经常来找你那个，还在你门口等你来着。哎……”房东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走了，你收拾东西吧。弄好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退押金！”
陆坤手里拿着钱包和收据，呆呆望着房东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来。那天晚上他和周止诺吃火锅，但是因为徐嫣的事意见不合而吵了起来，周止诺气呼呼地走了。原来她来了这里！
陆坤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之前所有的纠结、痛苦、彷徨，都有了消除的办法。他转身回屋拿起手机给周止诺打电话，那头却提示关机了。
“我帮你把衬衣先收起来。”甄诚正拎着一件衬衣平铺在床上，陆坤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先等等。对不起，甄诚，我不能搬。”
“不搬？为什么？”甄诚诧异地看着他。
陆坤不再说话，不停地拨打周止诺的手机，可是对方一直关机。他急得在小小的屋子里困兽一般团团转，忽然，他灵机一动，想起了微信。上次玩微信还是陪周止诺在医院输液。他说他不会玩，她嘲笑他老土，硬是帮他下载安装了微信，还玩了半天飞机大战。后来工作一直很忙，陆坤几乎就忘了微信这件事。既然打电话找不到她，微信留言也可以呀。说不定她也像他一样丢了手机呢，把想说的话说给她听，只要她开着微信，她就可以听到。
陆坤差一点儿连微信的密码都忘记，试了两次才按对。微信登陆上去之后，手机震动，他居然收到了一条周止诺好几天之前发过来的语音信息。
“陆坤，我在医院，等徐嫣脱离危险。我错怪徐嫣了，等她醒过来，我会对她说对不起。我也要向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那天又跟你发脾气了。对不起，以前我没能好好照顾你。对不起，我没能陪你走到最后，我毁掉了我们的家。我太任性，太急躁，太傲慢。我有很多很多坏脾气，所以，你才会不爱我，和别人在一起，对吗？分手那天，我去你的办公室找你了，我看见你和甄诚在一起，我看见她摸你的头发。你不爱我了，你受不了我的坏脾气，要离开我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跟你发脾气，因为我以为你是最爱我的陆坤，你发过誓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一生一世在一起。我以为你能够包容我的一切，爱我的优点和缺点。因为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我想和你好好的，可是，你把我丢了……”
陆坤只觉胸腔被狠狠撕裂，举着手机的手颤抖了一下，眼泪瞬间溢满眼眶。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跟你发脾气，因为我以为你是最爱我的陆坤，你发过誓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一生一世在一起。我以为你能够包容我的一切，爱我的优点和缺点。因为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我想和你好好的，可是，你把我丢了……”
他又听了一遍周止诺的声音，然后仰起头，用了很大力气，才把眼中的泪水憋回去。
甄诚隐隐听到了房东刚才说的话，也把陆坤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虽然她不知道他举着手机听了半天在听什么，但是猜得出，十有八九跟周止诺有关。她没有说话，认认真真地把陆坤的几件衬衣叠整齐，然后，用很轻的声音问了一句：“陆坤，我们今天就搬家，好吗？”
陆坤还保持着收听语音信息的姿势，听到甄诚的话，慢慢转身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眶红红的。“对不起，甄诚，我不能搬。我丢失了一件最珍贵的东西，必须找回来，否则，我不会再幸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