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的午后,坐在“等你”咖啡馆里,原本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但是对于今天的戴安来说,这是一件凌迟一般痛苦的事。她要告诉马天越一个真相,一个关于兰初的真相。
前些天,马天越对她说他相中了相亲网站上的一个小姑娘,她发现那个姑娘是兰初,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把兰初和陈珂的事说出来。徐嫣出事之后,她决定再不隐瞒,她要把马天越对兰初的那点儿幻想连根铲除——可是,看看马天越的表情就知道,这将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戴安,那小姑娘回我消息了!”马天越的脸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戴安不是瞎子,那是一个沉醉的人在面对爱情时才有的心驰神往的光芒。他中午见了朋友,喝了几杯酒,眼角有微微的红色,衬得一双狭长的眼睛越发明亮,连太阳穴上方那块伤疤都有了光彩。眼睛的光芒和脸上的光芒呼应,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这个人恋爱了。
“是吗?她说什么?”戴安几乎是带着几分悲悯的笑容来回复。
“她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找我谈心。她说我是过来人,希望能给她指点迷津。”马天越笑眯眯的,似乎很享受知心大叔的角色。
“她是怎么扮演小白兔的?”
马天越竟然都没有听出戴安那明显的嘲讽语气,沉醉地回答:“她很坦白地告诉我,她谈了一个男朋友。我说没关系,就算不能跟她做情侣,做个朋友聊聊天也不错。她就挺高兴,跟我说了很多。她说她男朋友有个难缠的前女友,总是横生枝节,闹得她很不开心。”
“所以呢?”戴安挑了挑眉梢,轻蔑地笑。
“所以她很伤脑筋啊,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麻烦。她说她没什么社会阅历,没有处理过这么复杂的关系。哎,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开导她?”马天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马叔叔,你什么时候有兴趣援助失足少女了?”
“什么失足少女,说得那么难听。就当闲聊嘛,你出出主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兴趣聊这种话题?我还以为你只愿意跟我谈生意谈开店呢。”
“不想聊?”马天越终于听出戴安的腔调不对,“我一提这个小美女你就不高兴,哈哈,那好,咱不聊她了,聊生意,聊开店。我前几天去看店面了,还真不错,在三元桥南边,地段好,年租金算下来一百万,我想试试。”
“你真的挺喜欢她的,是吗?”
戴安的严肃让马天越有些不适应,他啊了一声,想了想,说:“怎么说呢,就觉得这小姑娘有眼缘。虽然只看过照片,但是就忘不了。再加上她跟我说男朋友的事儿,我觉得这小女孩挺好玩的,傻乎乎的,没啥脑子。”
“可是你一提到她就两眼放光,整个人像充了电似的。”
“有吗?”马天越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是因为我原本就帅吧?”
换作平时,戴安会笑着大骂他自恋,可是这次她没笑,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百分之百会伤到马天越,她也知道让马天越自己去发现兰初的真实嘴脸要比她来揭穿更好,可是,她忍不住,她不想看着马天越越陷越深,因为陷得越深就伤得越深。她心疼他。
戴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慢语速:“马天越,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拜托你别这么严肃行不行,弄得我怪紧张的。”
“你……”聪明如戴安,却是不知如何开口,“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一点?一点点?”
马天越好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吓死我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中午喝的那点儿酒都吓醒了。我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我们都快好成亲兄弟了,我一直把你当手足啊!”
戴安点了点头说:“既然是亲兄弟,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事,请你不要难过,”她顿了顿,“我会一直挺你!”
“戴安,你今天情绪很不对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真的开始紧张了。”
“要不……等你哪天没喝酒的时候再说吧。”
“你要把我气死是吗?”马天越真的急了。
“好吧,我说。你在网站看到的那个女孩叫兰初,是我同事。她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太理想主义,以后会受伤的。”
戴安尽量用了最平和的语气来叙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午后的咖啡馆没什么人,留声机的音乐声音很低,戴安的声音也很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轻声细语,但对于马天越来说,这无异于来自地狱的声音。他活了三十几年,从军、经商、旅行,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可以用淡定的心态看待任何变故,却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姑娘蒙蔽双眼。他竟然以为自己慧眼识珠、时来运转,发现了一块待他发掘的璞玉。谁能想到,美丽高贵的照片和天真懵懂的对话背后是一个近乎冷血无情的人。究竟是他太理想主义,还是这个世界上增添了更多陷阱?
“对不起,马天越,我知道真相肯定会伤到你,可是,我觉得,你早知道要比晚知道好一些。”戴安终于忐忑地讲完了整个事情,她看到对面的马天越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呼吸都变得沉重粗噶起来。
“马天越,你说句话。”戴安轻轻握住他的手。二十几度的室内,他的两只手冰凉冰凉的。
“我能说什么呢。”马天越冷笑一声,“女人不可信。怪我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要一勺烩吧!”戴安试着逗他,“你还有我啊。”
马天越不看她,只盯着她握在他手上的手,好半天,轻声说了一句:“戴安,你走吧。”
“我还是陪陪你吧。你刚才不是说了,我们是好兄弟!”戴安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不对?”
“我是说,你出国吧。你不是要去巴黎吗?”
“啊?”戴安愣了,“我,我随时可以去,也随时可以不去。我现在只想陪着你。”
“你走吧,我有点儿害怕看见你。”马天越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嘿嘿,不是吧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小妞伤了兄弟情义?”戴安忍住心中万般委屈,努力微笑,“知道你中午喝酒了,脾气大,我不跟你计较。”
“跟喝酒没关系,我很清醒。可能这个刺激来得太突然,我有点儿接受不了。你说得对,我太理想主义了,活到这把岁数还这么丢人。”
“这算什么丢人啊,是那个死丫头太奇葩,我们谁都没想到她那么狠,说狠话,做狠事,心硬得不像个姑娘。”
“别说了!”马天越声调高了许多,“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
“我让你走你听见没有!别逼我说更难听的字儿!”
店员和为数不多的几个顾客都听到了马天越的这声怒吼,不约而同地看过来。戴安吓了一跳,她做了各种心理准备,想出各种方法安慰受伤的马天越,却没想到他会迁怒于她,在人前这样吼她。看来,他不仅仅是喜欢兰初,他已经爱上了。只有爱情才会让人失去应有的理智,做出超乎寻常的举动。马天越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不会遇见爱情,却不知不觉掉进了想象中的情网,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如果网络上的几张照片就能赢得他如此深情,那她戴安这几年的付出又算什么呢。她这样爱他,为他谋划一切;他却因为爱另一个女人而把她弄得遍体鳞伤,他这样滥用特权,就不怕激怒她吗?
“更难听的字儿是什么?滚?好,我滚。”戴安嘴角带着一抹笑容,从容优雅地起身,拎了衣服转身要走,想起了什么,又转回来。
“说来说去,我还是输在了爱上。你这么对我,无非是仗着我爱你。从今天开始,我不认识你。你记住,马天越,我不是你的兄弟手足。断手断脚的人可以活得很好,没有我,你会不得好死!”
戴安转身离去,听见身后咣当一声响。她送给马天越的那盏复古造型台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她没有回头。碎了也好,碎得干脆。那是她亲手做的一盏灯,五颜六色的玻璃一块块拼成,就像她的心装满色彩斑斓的等待。可是她什么都等不到,太过追随果然不被重视。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一只手推开咖啡馆的门,忽然想起周止诺在医院骂的一句话,不禁莞尔一笑,也骂了一句:“你们都是混蛋,都是!”然后大步出了“等你”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