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止诺是被小米粥的香气勾引醒的。她觉得昨晚那场急病像是噩梦,可是看看桌上从医院拿回来的病历本,听到陆坤在厨房里弄出的锅碗瓢盆的叮叮咚咚的声音,确信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陆坤已经把小米粥和咸菜摆上了小客厅的餐桌,盘子里还有几根切成段的油条。他看到周止诺直愣愣的眼睛,笑说:“饿了吧?我刚从到楼下的肯德基买了早餐油条,刷牙洗脸,快来吃吧。”
“好吧。万一查出癌症来,我当个饱死鬼也不太冤枉。”
“胡扯!”
吃完早饭,陆坤陪周止诺一起去医院取化验结果。看到最后的结果,知道昨晚她那个吓人的症状不过是急性肠胃炎,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周止诺还要输液,陆坤说他已经请了假,可以继续陪她。虽然周止诺嘴上不停地说“那多不好意思啊”,但心里却是乐得几乎开出花来。
输完液已经是中午,周止诺说:“连着两顿喝粥,肚子里没油水,我要馋死了!”
“谁说没有油,早上不是吃了油条吗?”
“谁要吃那种油啊,我要吃肉!”
“医生说了,你得清淡饮食一个星期。自觉点儿。”陆坤说着,往路对面的嘉和一品粥铺一指,“走,带你喝粥去,蔬菜粥或者甜粥。”
“好烦啊!”周止诺表情扭曲地高喊不乐意,心里却是甜得像喝了一大碗甜粥。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周止诺忍不住把羽绒服的领口再收紧些。陆坤看着她怕冷的样子,抬手帮把她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嗔怪说:“以前说过你多少次,不要为了臭美就不戴帽子。”说着,双手将她羽绒服帽子边缘的毛理了理。
“头发被弄乱了啊。”周止诺嘟囔着,却偷偷享受着这种久违的甜蜜。他还是那么高啊,站在她面前,带着胡茬儿的下巴刚好对齐她的视线。她稍稍往上看一点,就能看到他清晰的唇线和好看的唇角。少女时代的她是多迷恋他的一切啊。即使是现在,也依旧迷恋。
“陆坤,”周止诺不知哪来一股勇气,双手抓住了他的棉服衣襟,“谢谢你。”
“什么?”陆坤被她说得一愣,两只抓着她帽子的手停下来。
“呵呵,没什么。”周止诺无力地松开自己的手,“我是说,谢谢你昨天和今天都陪着我。要是我一个人来看病,那肯定可怜兮兮的,说不定会很丢脸地哭出来。”
“胡说什么呢。”陆坤一下子轻松了,一只手在她的头上按了一下,“吓我一跳。多大点儿事啊,还道谢!酸不酸啊你!”他转身朝粥铺的方向走,周止诺快走两步追上去,两只手拽住陆坤的胳膊问:“万一,今天我查出来的是癌症,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陆坤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是小孩子啊,问这么傻的话。”
“你回答我呀。”周止诺认真起来,使劲儿拽住他的胳膊,停住了脚步。陆坤也停下来,扭过头认真看她一会儿,严肃地说:“会。”
“真的吗?不顾一切?”
“真的。不顾一切。”
“哎!”周止诺失望地叹了口气,“好失望我没有得癌症。”
“你呀!”陆坤无奈地笑了一声,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别胡说八道了。这么大人了,净想些不靠谱的事儿。”
周止诺没再说下去,可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在喊:“我说的是真的啊,如果能够把你换回来,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几对恋人是像韩剧那样是靠绝症绑在一起,实现永恒的。爱情死不了人,只会让人在心尖最疼的地方扎一针,你还得藏起这些伤口,带着微笑在前任的面前虚假地活下去。
“陆坤,”周止诺纠结了半天,终于正式发问,“你现在,是在和甄诚谈恋爱吗?”发问的同时她甚至不敢看他,只低着头,闷闷地走着。
陆坤扭头看了她一眼,没看到她的脸,只看到她的头垂得很低,羽绒服帽子边缘的白色毛毛在北风里飘飘摇摇。他的心没由来地疼了一下。他犹豫着答道:“甄诚是个好姑娘,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了我最细心的照顾。”
周止诺默默地走着,头垂得更低了,都没看到马路对面的红灯亮了。一辆车在面前经过,陆坤喊了声“小心”,猛地拉了她一把。她一惊,停下脚步,然后转向陆坤,深深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用小得像蚊子似的声音说:“对不起,我总胡闹,不够细心,没能照顾你。”
周止诺不确定陆坤听到了没有,她没有勇气求证,更没有勇气再说一次。她是谁啊,她是“拳至闲”啊,从来不说对不起,从来不道歉,让她低头认错,除非山无棱天地合、钟汉良爱上陈楚河!可是,那只是从前了。从前的周止诺死了,从离开陆坤那天起,她所有飞扬跋扈的细胞都死了。
红灯的时间好像无限漫长,他俩站在原地好半天,只听陆坤说了声:“走吧。”他们并肩走在斑马线上,周止诺习惯性地踩着白线走,因为她在小说里看到,踩白线会交好运。当她低着头踩着白线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陆坤开口说:“是我不够细心,没有把你照顾好。”
“你说什么?”周止诺追问道。
“呵呵,没什么。”陆坤抬头一指,“走,喝粥去。你先委屈一阵子,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去吃火锅。”
那顿饭终究没有吃成,陆坤接到单位的电话,他负责的一个外地项目有问题,需要他立刻过去做一次短期出差。周止诺让他放心去,两人约定他出差回来之后一起吃海底捞。
周止诺很久没有休病假了,这次决定好好在家养病。她倒不是想偷懒,她的真实想法是,快些把病养好,脸色红润些,气色好些,等陆坤出差回来再次见到她时,她能艳如桃花,而不是面黄如蜡。
说是休假,周止诺却觉得比上班难熬得多,有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太折磨人,她终于发现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想陆坤远远比在办公室里改稿子要难过得多。看电视,觉得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像陆坤;上网看小说,觉得每个多情又潇洒的男主角都像陆坤;跟戴安在QQ上闲聊,聊来聊去主题也只有一个——陆坤。
“周止诺,你的自尊呢,你的骄傲呢,主动向前任献殷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人家有了新欢,才不稀罕旧爱呢。他对你好,不过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崇高罢了;他要是想跟你复合,早有所表示了。”
“喂喂喂,干吗啊你,两天不见就变得这么毒舌。我跟他才第一次正式见面呢,就算要和好,也得有个过渡吧。不管怎么样,我这一病算是赢来一个好的开始。”
“真受不了你。要我说,长痛不如短痛,你就直接跟陆坤挑明吧。能复合就在一起,不能复合就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你再这么拖下去我都要跟着崩溃了。”
“我才没你那么潇洒。看你,每次提到前任都风轻云淡无所谓的样子,你前任要是看到你这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洒脱劲儿,不知道有多悔恨呢。”
“别抬举我。我连衣袖都懒得挥,我直接把胳膊剁掉。”
“哈哈哈……”周止诺百无聊赖地对着电脑傻笑,打心里佩服戴安这张嘴,“好好好,你有种,剁胳膊,你还不如学哪吒,直接抹脖子算了,让他知道你恩断义绝的决心。”
“没错儿!姐正要抹了脖子之后到莲花池里脱胎换骨呢。”
闲扯了两句,戴安说要出去办事,关了QQ。周止诺一个人对着电脑发呆,突然心血来潮,打开“查找”功能,流利地输入了一串QQ号码。三年前闹分手,她将老旧的 QQ号弃之不用,新的QQ号上再没有陆坤。现在,既然与陆坤重新成为“朋友”,她忽然很想体验一下在QQ上跟他聊天是个什么感觉。她把陆坤的QQ号码输入“查找”框,顺利找到了那个小蝎子的头像,查看了一下资料,确定是他,然后发出了“加为好友”的申请。
加为好友,网上聊天,循序渐进,吐露心声,伺机表白,重归于好……周止诺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几乎要因为激动而晕厥了。他记得那么多以前的事,说明他是在乎她的;他对她无微不至,说明他对她是有感情的;他说出差回来带她吃火锅,他用了“带”而不说“请”,说明他还是像宠小孩子一样宠她而不是像对待一般朋友那样保留距离……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还念着旧情。感谢伟大的互联网,感谢万能的腾讯,要是这次行动能够挽救我和陆坤的恋情,我决定多开通几个付费功能!周止诺美滋滋地想着。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系统消息来了。
周止诺的心怦怦狂跳,右手颤抖着点了一下鼠标。
系统消息提示:对方拒绝加你为好友。
周止诺那颗滚烫的心在瞬间掉进冰窟。竟然真的被戴安那张乌鸦嘴说着了,向前男友大献殷勤只会自取其辱,陆坤对她好,完全是一个处在上风的强者对于处在下风的弱者的同情和怜悯,而非渴望旧情复燃。泼出的水如何收回?撕裂的如何黏合?陆坤之于她,终究是夏虫不可以语冰的终身禁区。
加好友被拒绝事件让周止诺迅速结束了病假,回到工作岗位上。如果工作可以扼杀思念,她宁愿加班至死。她终于下定决心丢掉自尊和骄傲,贱兮兮地去乞求他的回心转意,换来的却是一句冰冷的“拒绝”,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厉害的病毒?得了急性肠炎,只需要吃药输液就能治好;患上前任依存症简直是无药可医,除非你有勇气把自己的灵魂彻底更新,全盘清零。那些辗转反侧的无眠夜晚,那些锥心刺骨的疼痛想念,换来的原来是这样一个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陆坤一直没有联系周止诺。别说QQ、微信了,就是连电话或者短信都没有一个。周止诺鬼使神差地跑去手机维修处把手机彻底检查了一下,确定不会漏接电话,算是彻底死心了。陆坤没心思旧情复燃,是她在一厢情愿地“自燃”,多可笑,多可怜,多卑微。
再也不能安心休假,周止诺蜗居了两天,终于没精打采地回去上班。她的工作状态还没有调整过来,就听到一个霹雳一样的消息:戴安辞职了。
“混蛋,你怎么突然就辞职了?”周止诺给戴安打电话,劈头盖脸一句臭骂。
“我在开车呢,过会儿就到单位,中午跟你一起吃饭,细聊吧。”她说得风轻云淡。
“我家里人早就出去了,爸妈想我,催了我好几次,我这次真的下定决心走了。”戴安坐在单位小食堂的餐桌边,吃着清汤寡水的套餐,表情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突然。”周止诺无聊地用筷子戳着托盘里的米粒。她知道戴安的家境不错,父母早已出国。以前戴安也时不时提起过,找个浪漫的大鼻子老外生一窝小混血是她理想中的爱情。但是她就说说而已,她说她更喜欢中国的火锅和葱花饼,去了巴黎就吃不着这么好吃的中餐了。周止诺也觉得戴安先前一点儿出国的迹象都没流露出来,现在突然就说要走,肯定有事瞒着她。这个戴安,平时总给人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假象,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那些所谓的裙下之臣都是她的莫逆之交,连半点儿暧昧的关系都没有。戴安心里有人,她不说,周止诺也猜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