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说想吃涮羊肉,马天越想了想,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阳坊涮肉。刚上车的时候,戴安的神情有一点点沮丧,车子一开动,她的心情倒像是好了起来,挑了一张许巍的CD播放。马天越接着她刚才的话问她是不是要出国旅游,戴安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反问:“你真的不相亲了?那两个网站会员,不见了?”
“我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你说得对,这又不是合并同类项,条件差不多就能往一块儿凑。我还是从长计议吧,先把生意做好,感情的事儿不着急。”
“你的生意做得不错了,咖啡馆开了那么多家,也算是暴发户,小土豪呢!”
“那还不是托你的福!”马天越笑得开心,“前两天一个战友跟我商量,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开家大的,店里加个小录音棚,全套设施都放进去,自助性质,客人进去可以自己唱歌录成CD,然后带走做纪念。我觉得这个挺好玩,想试试。你有没有兴趣参与?”
“想法是不错。”戴安也来了兴致,“我认识几个地道的‘土豪’,回头我帮你找店面,肯定价格公道!”
“哟,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福星!我怎么谢你呀?”
“以身相许吧!你没听人家电视剧里说吗,人情债,肉偿!”
戴安的话一落,两个人哈哈大笑。伴着《完美生活》的歌声,戴安笑得格外响亮,好似从来不曾悲伤。
羔羊肉非常鲜嫩,酱料十分可口。马天越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拎出一瓶特供的五粮液,往桌上一放,乐呵呵地说:“尝尝这酒怎么样。前几天去看望老首长,他送我的。”
“你没给老首长当女婿真是可惜了。”
“你还别说,以前老首长真说过,他要是多有一个女儿,我指定是他家的人。”
“切,卖身求荣,没志气!”戴安笑着,看着马天越在她面前的小酒杯里斟满白酒。
“喂,说说看,你今天没见的那两个,是什么人?你肯定在网站上联系过吧?”戴安浅酌一口酒,隔着火锅的雾气坏笑着问马天越。
“不想说了,简直是噩梦。”
“不行,必须说!你这个狡猾的家伙理智得要命,我才不信你随随便便就约人见面。快说,另外两个人是什么来路?”
几杯酒下肚,马天越的话多了起来,被戴安这么一问,有点儿忍不住,干脆老实交代:“说真的,看网上的资料和照片,想不到真人相差那么多。见到的两个让我很受打击,没见的那两个完全不敢期待了。”
“你别打岔,快说,那没见的两个是什么人?之前见到了学术女和萌妹子,难道没见的两个是文艺女和老富婆?”
“服了你!”马天越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真是怕了你了,你怎么能猜到?我还真是挑了四种不同类型的人见的,没想到见了俩就没勇气继续了。”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戴安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文艺女青年和老富婆是最出彩的,错过了好戏真是太可惜啦!马天越,我不答应,你快点儿约她们过来一起吃火锅!”
“胡闹什么呀你!”马天越大笑。
戴安伸过手来要抓马天越的手机找那两个人的号码,马天越一把打开戴安的手,嗔怪道:“别胡闹,我可是严肃对待这件事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滑稽,但是我真的抱了期望的。”
“好吧。”戴安收敛笑容,“那么,剧透一下,那个富婆是怎么勾引你的?”
“别说得那么难听。”马天越假意责怪她,但只严肃了一秒钟,自己又笑了出来,“她不是勾引我,而是很正式地给我写了一封长信,通过网站的内部邮箱发给我的。”
“啊?长信?快,快,分享一下,我绝不透露给外人!”戴安两眼放光。
“这是隐私,不能分享!”马天越像是要掩藏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把手机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坏笑了一下,变换语调,“我只能略微转述一下。”
戴安完全忘记了面前的男人是她的最爱,一心只想八卦,催促道:“混蛋,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跟你说,别小看这个富婆,人家正经是个女土豪呢。她在信里跟我说,她打拼事业不容易,吃了不少苦,丈夫不支持她,跟她离婚了。现在她事业有成,什么都有,就是想有个温暖的家庭。她看了我的资料,觉得我很实诚,又是部队锻炼过的人才,虽然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但不是我的错。总之吧,她认为我还不错,她愿意,”马天越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像是要笑,但忍住了,“她愿意跟我携手走过后半生。”
“哈哈哈哈……”戴安完全不顾淑女形象,豪放地大声说,“她想包养你!”
“胡说!”马天越重重一放筷子,随即也哈哈大笑,“我说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直白啊。”
“那富婆到底有多富?我能跟她PK吗?说真的,马天越,要是你同意被包养,我立刻跟她竞价。我刚看好一辆奥迪Q7,明天提车送你,怎么样?你那破切诺基都开了好多年了,不结实了,万一撞车都扛不住,我给你换辆新车就当定情信物。”
“好啊,不管事儿成不成,我先骗辆新车开。”
戴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随手在包里摸出化妆镜,看了看妆容,然后把镜子收好。随后,她收敛笑容,端起面前的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马天越,你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喝酒,一桌子人都东倒西歪了,就咱俩还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
“记得记得,我是真服了你了,那么能喝,真吓人啊。喝醉了还拉我私奔,还酒驾,我的天啊,那是会出人命的,被抓了要坐牢呢!”
“你恶人先告状!”戴安笑得酒杯都拿不稳了,“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美女让你走,你赴汤蹈火都不怕!”
“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向遵纪守法爱党爱国,怎么可能做那么没节操的事儿,不可能。”
“兔崽子,敢做不敢当,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
戴安喝了酒,眼睛越发明亮,加上炭烧火锅的熏烤,她脸上飞起两片桃红,整个人生动得不可思议。她一边笑一边嚷嚷:“马天越,你说你是不是混蛋,我对你那么好,帮你计划开店,帮你写书,帮你搞营销,甚至还帮你相亲。你就是不领情。以后,在这个国家,再不会有人像我这么纵容你了。”
“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二十年的佳酿,绵软醇香,入口封喉,戴安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越流越快,好像要从毛孔涌出来。
“马天越,你知道你为什么相亲找不到合适的女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戴安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每天都在祈祷你过得不幸福。谁让你不爱我!”
马天越前一秒钟还满脸是笑,听到戴安这句话,他的笑容渐渐散开,直到最后一丝笑意消失,他才郑重点头说:“好吧,你如愿了。”
刚才还沸腾的气氛仿佛顿时冷了下来,马天越把瓶子里的最后一点白酒倒进自己的杯子,然后对服务员喊:“再来两瓶啤酒。”之后他问戴安:“还跟我这个不幸福的人一起喝酒吗?”
戴安一口干掉了杯里的白酒,骂了一句:“混蛋,多跟你喝一杯,我才会忘掉自己的不幸福。”
连着六瓶啤酒下肚,两个人都有些晕了。戴安用筷子胡乱搅和锅里没吃完的羊肉,喃喃地说:“马天越,我真的要走了,去巴黎。我爸爸妈妈都过去了,哥哥也过去了,他们不愿意我一个人留在国内。可是我觉得,我有你,我不是一个人。”
“去吧,巴黎好啊,有时装,有圣母院。”马天越的声音很不清晰。
“我跟爸妈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男朋友。可是,马天越,你把我伤了,你把我伤了。”
“出国吧,戴安。女孩子离父母近点儿好。找个,浪漫的,法国帅哥,比我强。我配不上你。”
“走,出国,去巴黎!”戴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喊着:“服务员,结账!”那样子就像没喝酒一样清醒冷静。她冲马天越扬了扬下巴,挑衅似的问:“喝多了没?敢不敢带我私奔?”
“美女发话了,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天越抓起车钥匙,牵住戴安的手,摇摇晃晃出了火锅店。
戴安住的小区不算远,马天越的车子开得慢,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区门口。戴安觉得头晕,却不忘逞强,嘴硬地说:“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酒量,不过如此,比我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胡扯!”马天越还嘴,“我还能开车呢,你行吗?”
“啊,开车!”戴安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下脑门儿,然后在马天越肩上打了一拳,“兔崽子,喝那么多还敢开车送我回家,不要命啦!被警察叔叔抓住,抓你坐半年牢,吊销驾照,下半辈子不许再考!”
马天越借着酒力,无所谓地笑。“你是我的福星,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戴安一边笑,一边掏出手机拨了代驾的手机号码。她报出地址,然后挂断电话,转头对马天越说:“你的福星要下车了,不能罩着你了,以后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你叫代驾了?用不着。我没喝多,我自己能行。”
“别逞能了。马天越,你知道吗,你就是个酒鬼,醉汉。你一直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是你的福星,我只是帮着你看了看路而已。现在你的路顺了,不需要我了,我该下车了。马天越,我多希望一直陪你走下去呀,可是我累了,走不动了。马天越你知道吗,再好的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再好的爱情,爱太久,也是会累的。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多可笑,我甚至都不能说你是我的前任,因为你都没给过我机会,我就这么败了。败给编教材的女硕士,败给美少女战士,败给包养你的富婆。你见她们,至少你是想跟她们恋爱结婚。可我呢,我在你身边这么久,只是一个带路的。”
戴安絮絮叨叨说了这些,然后笑了。她自言自语地摇头说:“酒后失言,酒后失言。不应该,不应该。”一边说,一边解开安全带,像是要下车的样子。
“戴安,”马天越伸手拉住了她,“你真的要出国吗?”
“对。”
“还回来吗?”
“不。”
车里一阵该死的沉默。
“马天越,”戴安终究先开了口,“如果我再多坚持一下,多赖皮一些,多死缠烂打一阵子,是不是你就改变主意了?我总是这样问自己,这样放弃,会不会后悔呢?就是这样的念头支持我走到现在。你说,我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男人要喝多少酒,才能成为酒中豪杰?女人要骗自己多少次,才承认男人不爱她?”
说这些话的时候,戴安始终低着头。忽然,她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的脖子,继而把她的头往一旁扭转。马天越的脸在向她靠近。她睁大眼睛,确定这不是醉酒之后产生的错觉。这真的不是错觉,马天越的脸在向她靠近,带着烟草气息和白酒啤酒混合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嘴唇轻轻贴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胡茬儿扎到她的脸。她甚至不敢闭眼睛,她怕一闭眼,会有两串不争气的眼泪非常丢脸地滑下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束非常强烈刺眼的光束穿透切诺基的玻璃,直直地照进戴安的眼睛里。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铃声疯狂地响起来。代驾骑着摩托车来了。
代驾问马天越地址,马天越硬是不愿意离开驾驶位。戴安把他拉下车,塞进车后座,然后把马天越的地址告诉代驾。马天越好像醉得不轻,一直没再说话。戴安很怀疑,他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根本就是他稀里糊涂时的一个无心之举。有一次,很晚了,戴安失眠睡不着,跑到阳台上看月亮。那晚的月亮特别大,月光从玻璃窗洒进来,就像泼了一地水银。戴安兴奋地给马天越发了一条短信说:“今晚的月亮好美。”她以为他不会回,他却很快回复了,他说:“没有你美。”戴安为那条短信亢奋了好几天,可是后来她问马天越,他完全不记得。他只是喝多了。戴安由此知道,酒醉之后的马天越,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算数。
代驾又跟戴安核实了一下地址,然后开着马天越的切诺基离开小区。冬夜的三环路上车很少,路边稀稀落落的霓虹灯好像都被冻蔫了,无精打采地瞌睡着。戴安傻傻地站在小区门口,呆呆望着那辆熟悉的切诺基消失在黑洞洞的夜里,她终于颓然无力地蹲在地上,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她把脸埋进大衣里,喃喃地说:“马天越,等你酒醒了,能不能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