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笑!”他咆哮,他愤怒,却下不了狠心把她翻身压倒在地,憋了半天气之后,终究被她带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敲门声响起。外卖送来了。周止诺慌里慌张整理好裙子,梳理了头发,跑去开门。待她托着餐盘转身回房时,陆坤却不见了,她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应答。
她蹑手蹑脚把寿司放好,打算闯进洗手间探个究竟。门居然在里面反锁了,里面传来了水声。这个猪头,竟然跑去洗澡了!
陆坤神清气爽地出来时,已经换上了旅店提供的和服式浴袍。他脖子上还搭着毛巾,捏起一个饭团塞进嘴里,边吃边问周止诺:“你要不要去冲个澡?”
“你想得美!你想趁我洗澡的时候多吃吗?我得吃饱了再去洗澡。”
陆坤瞥了周止诺一眼,撇撇嘴,开吃。她说她要多吃,他毫不怀疑她的食量。他已经充分摸清楚一个规律——女人的胃是神奇的不可思议的容器。干巴巴的一个人,胃的体积想必大不到哪里去,但是可以容下无穷无尽的正餐佐餐零食和甜点。从这一点来看,瘦弱的周止诺并不输给人高马大的陆坤。这一次的问题在于,她吃着吃着就放慢了速度,看一眼电视看一眼他,注意力明显不在饭团和生鱼片上。
“是不是不好吃?要不我再给你点其他的?”陆坤问。
“不用,这就够了。”周止诺龇牙坏笑,继续心不在焉地吃。
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是女人的心思。大二时陆坤被周止诺逼着选修了一门心理学,虽然女人心不是用这种泛泛而谈的知识可以深入了解的,但是就眼前这个生理心理都还算正常女人来说,她肯定在动什么歪脑筋。他顺着她不断斜视的眼睛看了一圈,终于明白她在看什么。她在看他的浴袍——下面的开襟。
大一时某人半夜怒闯男生寝室无意间偷窥他春光的情景历历在目。看来她这个嗜好依旧没改。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小心长针眼!”他脸一红,嘴硬着,不由自主地把衣襟拉了一下,脖子上的毛巾啪嗒盖下来。
“又不是没见过!”她恢复生猛本色,干脆趁热打铁,“我就差一点点没看过了,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啪——”陆坤嘴里一个饭团掉在榻榻米上。
“你小心点儿,弄脏了要交污损费的!”周止诺捏着纸巾狂擦酱油渍。
陆坤摸准了一个规律,要收拾周止诺不能采取一味的纵容和忍让,有时候需要以恶制恶。所以,抓准这个机会,他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又不是血渍,不用那么紧张。”
果然,她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耳朵有些微微发热,低着头猛吸了两口气,肩膀轻微抖了抖,再抬脸时,一副此仇不报非君子的嘴脸,咬牙切齿地说:“陆坤,今天你要是完整地出这个门,我就不是‘拳至闲’!”
陆坤叉腰大笑三声,说:“小娘子,放马过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与陆坤共度的第一个夜晚,周止诺切身领教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她看似生猛无畏的招数在陆坤面前已经抖落得差不多了,而他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潜质似乎只露出冰山一角。再继续挑逗陆坤她只会自取其辱。做人必须见好就收。妈妈说的没错。周止诺乖乖吃饭团,两人相安无事地看电视,好像最初开房就是为了来看电视的。
吃饱喝足,周止诺决定去洗个澡。她原本想在实木的大澡盆里泡个热水澡的,说不清为什么,忽然有点心烦意乱。那么,就这样吧,从今天开始,让两个人的关系有个实质性的进展吧,不是说好一辈子都要在一起了吗?从今天开始,男朋友就变成老公了吧。嗯?老公?这个称呼好奇特。
小鹿撞坏之际,周止诺穿好浴袍,拎了电吹风站到玄关处的穿衣镜前。浴室像个大蒸笼一样,多待一分钟就一身汗,澡就白洗了。幸好有这么一个所在可以吹头发。周止诺一边吹一边扭头看陆坤,他坐在榻榻米上老僧入定一般看电视里转播的斯诺克比赛。她天马行空胡乱想着,陆坤抬手叫她:“过来,我帮你。”
“你表现这么好?”她笑嘻嘻蹿过去,坐在他身边。只有在家里才能享受妈妈帮忙吹头发的待遇,老公献上的这种服务还真没体验过。
“老公。”周止诺叫了一声。
“啊?”陆坤似乎也觉着有点异样,一只手挑起一缕湿答答的头发,稍稍侧过头看周止诺,“好好的,叫唤什么?”
“嘿嘿,新鲜!”她闭起眼睛,享受着暖暖的电吹风拂过头皮的感觉,“老公,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洗个澡怎么冒出这么多废话。”
“说呀,你快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周止诺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咳咳,”陆坤清清嗓子,“不会。”
“啊?”周止诺一怔,扯动了他手中的一缕头发,她痛得大叫一声。
“别乱动,”陆坤厉声喝道,然后关了电吹风,慢慢俯身到她耳畔柔声轻语,“我会对你越来越好。”
周止诺坏笑着转身去捏他的脸,却被他抓住两只手,动弹不得。她身子往后一挣,不妙,她的睡袍有松散的趋势,她贪图凉快洗完澡之后就没穿那恼人的内衣。话说虽然她没打算严防死守,也从来没计划就这么狼狈不堪地羊入虎口。好歹也要有个缠绵吧,也要有个过渡吧。想到这里,周止诺非常豪气地喊了一声:“刀下留人!”
“留人?”陆坤低低一声干笑,“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欺负人!”周止诺在他的吻落下来之前声调怪异地哀嚎了一句。
“是你先欺负我的。”他一嘴多用,亲吻的同时不忘还嘴。
把他推开已经不大可能,周止诺只能身体力行“半推半就”这个词,一边假意挣扎,一边大着胆子把他的睡袍剥掉。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飞到了屋顶正在俯视自己的肉身,那没羞没臊的肉身在说:“二师兄,你的身材好棒。”此时此刻,她该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她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她奇怪自己还有心思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算了,不想了,他想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以后他是她老公,她是他老婆,一辈子都是,他承诺过的。她说不出心底那份浓浓的甜甜的往外冒的是什么,是蜜吗?她只想紧紧抱住他,在他年轻结实的皮肤上狠狠咬一口,留下一个永恒的牙印。
她记得他出了很多汗,脑门上有晶莹的汗珠。她用舌尖舔了一下,是甜的。她坚信那不是错觉,那个味道一直留在记忆里,不曾远离。
竟然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回忆带来了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是尴尬。周止诺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低着头看到陆坤的鞋尖。他以前很不喜欢尖头的时装皮鞋,他只喜欢那种传统的圆头系带子的半休闲皮鞋。看来这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人,过了这么多年,陆坤的喜好也是会变的。
“你这双鞋看起来不错呢,世界名牌。”周止诺呆呆地冒出一句。
“是吗?”陆坤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看看脚上的鞋,呵呵傻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别人送的,我对牌子不敏感。”
“哟,不错啊,有人送名牌皮鞋了。”周止诺这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酸溜溜的语气,这太过明显的试探,暴露了她心里太多想法。
陆坤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换了话题,说:“前两天在咖啡馆遇到你,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的吗,你怎么招呼不打就跑了?”
“临时有急事就走了。”周止诺也不知道自己的谎话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陆坤的表情像是如释重负,至少周止诺这样觉得。仅仅这一丝微妙的表情,足以让她心生涟漪。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他以为她不想看见他,他是在暗示他想见她吗?他为什么在意她是否愿意见他?周止诺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差点儿就说出一句“我很想见到你”,但她紧紧咬住舌头才忍住没说。
“我手机号码没变。你的变了吧?”
“我……我原来的手机丢了,补办卡太麻烦,干脆换了一个。”周止诺这个谎撒得太低级,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QQ号,MSN都丢了?”
“没……”周止诺被逼问得语塞,支吾了半晌,干脆理直气壮起来,“我就是故意不理你的,换了手机号,换了QQ和MSN,豆瓣也不去了。如果你真的想找我,怎么都能找得到。可是你根本就没找过我,一次都没有!”
“是你说的,再也不想见到我。”
陆坤的脸上带了点儿嘲讽的表情,那样子很像是故意气人,周止诺于是被成功气乐了。她凑上前去用鞋跟狠狠在他的世界名牌皮鞋上面踩了一下,直看到他紧紧皱起的双眉,她才得意地还嘴:“你是猪吗?女人的话都要反着听,你不懂吗?”
“我不懂。我又不是女人,我习惯线性思维。”
陆坤脸上依旧是坏坏的表情,周止诺被气得哭笑不得,完全忘记了横亘在两人中间几年的时间空白,好像昨晚刚刚才吵过架似的,大大咧咧举起拳头就招呼到陆坤的身上。
“让你线性思维,让你线性思维,看你这次记住没有!”
“这疯子,下手还这么重!”陆坤被“拳至闲”的拳头打疼了,却不躲闪,脸上带着笑,任她撒泼耍赖。
“你还笑得出来!”周止诺更用力地打了几拳,然后停住,看着陆坤的笑脸,突然很想冲上去抱住他,像从前一样依偎在他怀里说甜腻的话。可是,下一秒,她又敏感地察觉,陆坤脸上的笑容是有距离感的,没有了那种叫做宠溺的东西。是啊,毕竟,他们已经分手好几年了。她的心猛地被撕扯了一下,痛得一哆嗦。这个男人再好,也不是她的了。
甄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显然,她在另一场婚礼上做伴娘,身上的酒红色真丝斜肩鱼尾礼服裙没有一丝褶皱,锁骨上的钻石吊坠与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遥相呼应,熠熠生辉。这条小美人鱼挽住陆坤手臂的一瞬间,周止诺觉得刚才被撕扯的心脏彻底裂成碎片了。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也不打个招呼?进去照相吧?”甄诚像是没看见周止诺一样,挽着陆坤手臂转身要走,低头却看见了他锃亮的黑色皮鞋上有一个小小的鞋跟印。她在小手包里掏出纸巾,弯腰俯身就去擦。她穿的是十厘米的细高跟鞋,蹲下去的时候有轻微的摇摆,陆坤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扶她。一个简单的画面,让周止诺领教了什么叫万箭穿心。
“甄诚,很巧,一一也在这儿参加婚礼,给我老同学当伴娘。”陆坤拉起甄诚,指着周止诺说:“上次你们见过的。一一,这是我以前的同事,甄诚。”
“你好。裙子很漂亮。”周止诺胡乱应付了一句。
“你好,你的裙子也很漂亮。”甄诚礼貌微笑。
“你的项链也挺好看的。”
“啊?”甄诚又露出了那副呆萌的表情,然后礼貌微笑,“你的项链也好看,是施华洛世奇的吧,去年我也买了一条。这么巧,咱们的眼光很一致。”
是啊,挑项链的眼光一致,挑男人的眼光也一致。周止诺真恨自己大脑短路,没头没脑地寒暄一句,竟然引出她这么一大串说辞。可恶的小女人,一眼就能看出项链的牌子,看来对品牌很有研究呢,那么,陆坤脚上的鞋子一定是她送的。看来陆坤也不能免俗,抗拒不了白富美的诱惑。
周止诺心里满是小计较,这时,又有人过来叫陆坤和甄诚:“你们俩快进来呀,跟新郎新娘合影呢。”
“马上来。”陆坤答应着,转过头对周止诺说,“我们先过去了,咱们改天聚吧。”
“好!”周止诺一口答应下来,下一秒又恨自己答得太快。眼看甄诚挽着陆坤的手臂已经转身了,周止诺是那么不情愿,她迫切想找出什么话题来把他留住。
“对了,陆坤!”周止诺的声音之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有事?”陆坤转身,把手臂从甄诚的手中抽出来,走到周止诺跟前。
“那天咱们在咖啡馆遇到,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稿子?我走得匆忙,把一本稿子丢在那儿了,回去找的时候服务生说没有看到。”周止诺当然知道陆坤不可能看到,不过是胡乱找个话题来说罢了。
“你呀。”陆坤无奈地笑,“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什么稿子,重要吗?应该有电子档的备份吧?”
“有备份。就是,就是觉得丢了东西,生自己的气,希望还能找回来。”
“丢了就丢了,有备份就好办,别跟自己过不去。以前你就这样,一丁点儿事就钻牛角尖懊恼半天,于事无补,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受罪?”
“努力在改,就是改不掉。”
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一套温柔的责备了?以前怎么就那么烦他的絮絮叨叨呢,现在她恨不得他再多絮叨个一千句一万句。周止诺盯着陆坤的眼睛,拼命想再找点儿什么话题出来,突然灵光一闪,问:“你微信号是多少?我加你。”她在随身的小手包里掏出手机,陆坤却憨憨地笑了一下,说:“我还没开通微信呢,平时太忙了,没时间玩。”
“连微信都不用,原始人啊你!”
“差不多。”陆坤笑笑,扭头看了看等在两步之外的甄诚,对周止诺说:“我那边等着我去照合影呢,不跟你聊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改天我们一起吃饭。”
周止诺一动不动地盯着甄诚挽着陆坤的手臂离开,她很想知道如果把那个贱人的胳膊砍下来再砸到她身上会有多爽——当然,实施之前她要先跟做律师的同学咨询一下这个罪最高要判几年。
胡思乱想了好半天,周止诺才意识到,陆坤的外套还穿在她身上。她抱紧双臂,很用力很用力地让陆坤的外套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怀抱——即使这很傻。如果有人喜欢嘲笑一个爱着前男友的傻子,那他一定累死了,因为这样的傻子太多太多,周止诺就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