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庆辉思虑了会儿,说:“今晚这事,使我联想起两件事来,第一件,是你刚到北京学习时,我接到了一封举报第一看守所教导员高臣的信,信中反映卢春江伙同同监室两名在押人员,因琐事将同监在押人员霍英国殴打致死。高臣为把卢春江从打死人的事中择出来,同时也为了减轻主管民警高臣的内弟金洪胜的责任,竞撕毁了于兴国副所长所做的真实笔录,高臣自己又重新弄了份材料,结果卢春江被保外。另一方面,由于把金洪胜的责任推给了值班民警段刚,段刚为此想不开,在关禁闭期间自杀。我接到这封举报信后,开始布置调查,调查中发现了几处疑点,可就在接着往下查时,丁局长跟我说,省厅吴厅长替高臣说话,于是,调查也就搁置了一边。第二件事就是杨爽的被害案,左同英在查杨爽的被害案中,在放牛沟村发现一辆被遗弃的白色吉普车,这辆白色吉普车与撞伤杨爽的车很相像,左同英拿出两张与卢春江身边人的照片,让目睹遗弃白色吉普车过程的老羊倌辨认,老羊倌指认出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被指认的叫全勇,是卢春海的企业翔宇山庄的人。这样,左同英查实的结果便与自己的怀疑相一致。”
陶志歆打断温庆辉的话说:“左同英为什么怀疑卢春海的人害杨爽?”
赵旭建说:“因为卢春江是卢春海的弟弟,在这之前,我们在杨爽的家里拿到了杨爽写给纪检委的举报高臣的信。我们推测杨爽的被害与这封举报信有关,我们把高臣排除在外,便怀疑到了卢春江,若杨爽举报信的内容属实的话,杨爽举报成功,卢春江就会重新收监,有可能被量以极刑。杨爽的存在,对卢春江是个威胁。”
“这条线索是很像样的。”陶志歆对温庆辉说,“你接着说。”
温庆辉说:“左同英为了及时传唤全勇,他意气用事,超越职权与李悦擅闯翔宇山庄传唤全勇,就在那次传唤中,双方发生了冲突,李悦受到重伤。后来交警去了翔宇山庄,可当传唤到全勇后,交警去找那个直接的证人老羊倌时,老羊倌却神秘地失踪了。我看这其中明显有内在的联系……”
“你是说,左同英不除,他们会不得安生。今天的事,极有可能是左同英所说,是全勇想置于他死地,他才开枪自卫。”陶志歆把温庆辉没说完的话讲了出来。
温庆辉凝重地点了点头。
基本弄清事情脉络的陶志歆,对李文彬和赵旭建说:“你俩先回去休息吧。”
李文彬和赵旭建跟两位领导告别后,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陶志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温庆辉的眼前来回踱着步,一向雷厉风行的他,此时却显得优柔寡断,忧心忡忡。踱了能有五分钟的步,陶志歆坐在办公桌前说:“温书记啊!不瞒你说,卢春海这个人我早就想琢磨他,在你说的这些事都没发生前,我就接到了一些群众来信,也接待了两个受害者,群众来信和受害者均反映卢春海非法经营,强买强卖,暴力讨债等诸多事情。在一次值班时,我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翔宇山庄里存在着严重的卖淫嫖娼和吸毒行为。举报人在举报这件事的同时,还对我说,你是个保一方平安的公安局长,你要是不管,你就不配坐在公安局长的位置上。接了电话,我指示治安支队去查处,可就在查处的过程中,卢春江领人竟敢暴力抗法,打伤了前去执行公务的民警。待抓住了卢春江,我顶住了各方面的说情和压力,就想把卢春江送上法庭。然而事与愿违,案件到了检察环节,卢春江却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看守所……”
说到这儿,陶志歆挥了下手,转了个话题接着说:“其实无论怎样的黑恶势力都不可怕,只要我们有决心就能铲除它。可是让我感到为难和痛心的是,在黑恶势力的背后,却有着我们公安民警为他们撑腰。就像杨爽举报的那个高臣,要是没有上级的应允,他高臣哪有那么大的能力?再一个,丁兆柱对监管支队的事情捂着、盖着,连对我都没讲实话,他是怕事情暴露出来,自己担负领导责任。”
温庆辉像是安慰陶志歆,又像是给他打气似的说:“有些事,该牵扯到谁,不露也得露啊!那是没办法的事。”
陶志歆眉头紧皱,他心里很清楚,公安队伍中将出现大的问题。作为公安局长,他不得不往深层去考虑,这些问题显露出来后,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和社会影响?再者他认为,单以公安局的角度去处理这些问题,力量未免有些单薄,他感到力不从心。
温庆辉见陶志歆难以抉择的样子,他怕陶志歆对待查处问题上的态度再重蹈丁兆柱的覆辙,这位耿直的纪检委书记禁不住地说:“陶局长,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我们对一些事情总是进行遮掩的话,那么我们就对不起党,对不起组织,对不起面对黑恶势力,像杨爽、左同英那样的公安民警。”
陶志歆定了下神儿说:“那好,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明早一上班召开局党组会,形成一致意见,进一步查实卢氏兄弟黑恶势力的犯罪,以及我们内部的违法违纪问题。而后,我把局党组形成的意见,上报省公安厅和市委,以求得上级的支持。另外,为了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案件的侦破中,机构改革要在近几天内完成。”
“我看这么做可以,不过关于案情的进展情况,个别党组成员也没必要让他知道那么多。”
“你是说丁兆柱?”
“出事的部门是丁兆柱主管,有些事情不得不使我们考虑得全面些。”温庆辉委婉地说。
陶志歆“嗯”了一声说:“你的提示是有道理的……”
5
阎平军等人把左同英送到了林海市林业看守所。
“叫什么名字,工作单位哪儿的?”一个五十余岁的值班民警问。
没等左同英回答,阎平军说:“他叫左同英,其他的就不用填了。”
“哪案件性质是什么?”值班民警填完名字又问。
阎平军说:“杀人。”
“喝,你小子还杀人哪?搁什么凶器杀的?杀了几个人?”
值班民警合上登记簿,转过身来问站立的左同英。
左同英没有吱声,更确切地说他无法回答。
左同英的沉默,值班民警认为这是对他的不敬。他抬起腿,照左同英的腹部踹去,并骂着说:“你他妈的站这儿跟大盘鸡屎似的,你给我蹲下。我告诉你,就你这态度,就是欠扳,这几天我找空,好好扳正扳正你。”
腹部挨了一脚的左同英,捂着肚子,踌躇着蹲了下来。
值班民警看着左同英迟疑的举动,他觉得左同英还在跟自己过意不去,他喊了声:“小于子。”
“噢,干啥老金。”从旁边的办公室里,闪出一个年轻民警问。
“你提两个人,把他镣子砸上,我看他挺牛。”叫老金的值班民警指了下左同英说。
小于子提了两个在押人员,拿着镣子和锤子、铆钉,走到左同英跟前说:“瞧你这样,像个挺精明的人哪,怎么到这儿还想不开?”
阎平军听着小于子的话人了耳,他接过话来说:“这位兄弟说对了,这小子就是想不开,要不他也到不了这地步。”
左同英低着头,看着脚上的镣子正被一在押人员一锤锤地铆着铆钉。那落下去的叮当响的锤头,似乎在敲打着他的心。
左同英被砸上脚镣的情景,让阎平军阴暗的心里掠过一丝快意。
阎平军办完手续后,用手指着左同英说:“我告诉你左同英,你要在这儿好好地反省,下把我过来提你时,你要跟我说实话。再说了,你扛着也没用,有那三个人作证,你死定了。”
左同英始终低着头,对阎平军的话没有反应。阎平军等人呼啦啦地走了。
老金从椅子上起身,踢着蹲在地上的左同英说:“起来,进号去。” .
老金打开一监室门,左同英哈腰进了去。
老金冲里边喊:“祝四呢?”
蹲在墙角处抽烟的一秃头上有刀疤的在押人员,忙不迭地将烟在地上捻灭,赶到了门口问:“啥事金管教。”
老金说:“刚进来这个有点倔,你们照顾照顾他。”
祝四点了点头说:“明白了。”
祝四蹿到铺头上,盘着腿,两眼滴溜溜地在左同英身上打了两圈转说:“把外衣给我脱了,把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祝四说完这句话,冲旁边的另一在押人员使了个眼色。
左同英说:“我兜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没有往下脱衣服的意思。
那领会祝四眼神的在押人员,猛然间掀起左同英衣服的下摆蒙住他的头说:“你他妈的到这儿还装呢。”
被蒙住头的左同英,接着又被拥上来的几个在押人员推倒在地,左同英眼前一片漆黑,他无力反抗,只有默忍着几只脚在他身上的踢踹。
挨了一顿暴打的左同英,勉强支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走到水龙头前,拧开水龙头,把脸上的血渍洗了下去。然后,他走到板铺的无人处,脱下了已变得肮脏的外衣搂落了下,他把外衣叠成枕头状,放在铺里侧。做完这一切,他忍受着满身的疼痛,轻缓地躺在了板铺上。
监室里的十余人,坐着或站着都注视着左同英,左同英在这些人的眼里是那样的特别,他们在看守所里,几乎每个人进来都有类似的经历,可像左同英这样表现的却没有。被打得人无非有两种情形,一种是难以承皮肉之苦,挨打时直告饶或扯开嗓子喊报告管教。另一种是摆出滚刀肉的架势,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他也会指着打他的人叫板:群上多没意思,谁不服咱就单挑。而眼前的这个人,他没有求饶,也没有叫板,又在没有经过挑头的祝四应允下,就自行洗漱和躺下。从这些可以看出,他身上有着一股特别的、不屈服的劲头。
监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正在削弱着祝四在监室里的霸气,祝四在沉默中感到了一种窒息,他张开嘴喊:“除了坐班的,都统统地躺下睡觉。”
祝四的这一嗓子起了作用,其他在押人员各自找着位置,放下了被褥。
左同英望着棚顶上昏黄的灯泡,他心里想着,如果我击毙全勇的证据真如阎平军所讲的那样,那对我将是极为不利的,莫非自己多舛的命运,真的到此为止了吗?不!我岂能心甘地让人摆布,任人栽赃,可我该怎样摆脱目前的险境呢?局领导知道我出事后,他们怎样去理解和怎样去做呢……早晨起铺的铃声响起时,左同英仍在侧身沉睡。他被别人扒拉醒,他感觉眼睛怎么睁也难以睁开,他用双手把眼睛揉搓了下,他的眼睛才能睁开一条缝。左同英把手放在脸上拍了拍,又细摸了下眼部后,他才知道自己的面部因昨天挨的一顿打,已肿胀了起来。
一在押人员说:“你的脸都肿变形了,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左同英说话间下了铺,向蹲便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