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身中三枪的左同英,在医院抢救了一个星期,竞奇迹般地脱离了生命危险。
“9.28”的案件因吕龙仍杳无音信,便暂且搁置了起来。
从上层领导角度讲,吕龙虽在逃,但其他案犯均以落网,案犯手中的枪支也被收缴了上来,那种对再次发生严重暴力案件的担忧,得以了释然。
柯志伟给杨爽打电话,催他回来上班。
杨爽回所里上班后,惦念着左同英,他跟冯双春商量说自己和左同英不错,自己每天处理完单位的事,再到医院去照顾左同英。
左同英的事,冯双春心里也清楚,他答应了杨爽的要求。
一个星期天,杨爽去百货大楼买些过年的物品,一个一手拎着撮子,另一只手拿着笤帚的妇女在杨爽的眼前走过,杨爽看得眼熟,他思忖:怎么像段刚的母亲?
杨爽走到那妇女跟前,那妇女能有五十多岁,正低着头扫柜台边上的纸屑,杨爽只能见到她脑后灰白、干涩的头发。杨爽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是段婶吧?”
妇女抬起了头,仔细看了眼杨爽说:“啊,是小杨呀。”
“真的是您,段婶。”杨爽朝圆柱旁的圈椅指了指说,“来段婶,坐这儿唠会儿嗑吧。”
两人坐在了椅子上,杨爽打量了下段母,见段母脸上的皱折明显比过去多了,眼神沉郁。
杨爽问段母怎么到商店打扫卫生来了?段母说原先有段刚在,自己还有个依靠,这段刚不清不白地走了,自己不找点活干,难以维持生计。段母对段刚的自杀在悲伤之中又存有疑问,他说段刚自杀或许是满肚子冤屈,有话说出来了没人听,他是被人逼到自杀的份上的。
杨爽和段刚关系很近,段刚自杀时,他借调到刑警支队,对一些事不甚了解。他听了段母的话,很是难过,他安慰了一番段母,把自己刚买的一大塑料袋年货递给段母说:“段婶,这里边装的是食品和饮料,您拿着吧,快过年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杨爽没等段母推辞,就转身擦拭着眼泪走了。
杨爽买了几罐啤酒和一些熟食来到了公安医院看望左同英。
左同英见到杨爽兴奋地说起下午市公安局政治处来人,让自己写份自丢枪以来的思想汇报和因协助搞“9.28”案件负伤的详细情况,说自己有希望还能回公安局工作。
杨爽说你要是回公安局工作,咱俩还作搭档。
左同英说八字没一撇呢,能否回去还两码事呢;还有人说我搅乱了侦查计划,蛮干,我差点没被打死是自找的。
杨爽感慨地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9.28”案件抓捕席阳若没有你,将会是什么结果,谁都难以预料,说不上会抓不着席阳,说不上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再者说最重要的一方面,有哪个警察被公安局辞退了,又去拼着性命去抓捕罪犯,就单纯这一点,谁说三道四,都他妈的没人味。
左同英则大度地笑着说无所谓,别人愿意咋说咋说吧,我大难不死,一切都看开了。
杨爽看了下表说:“5点多了,该吃饭了。”
“待会儿,食堂就会来推车卖饭了,我打两份饭,你就在这儿吃吧。”
杨爽把塑料袋拿到小方桌上打开说:“我已准备好了,今儿个咱哥儿俩喝点。”
左同英看着杨爽从塑料袋里拿出的熟食说:“你买得挺丰盛,遗憾的是我现在不喝洒。”
“也不让你喝白的,喝罐啤酒怕啥,再说这屋里就咱俩,没人管你。”说话间,杨爽拉开了一罐啤酒放在了左同英的跟前。
左同英不再推辞,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
杨爽拿起半拉猪手,啃了口说:“哎,左哥,下午我上街时,见到了我原先的同事段刚的母亲,段刚前段时间自杀了,段母说他儿子自杀,说不定是让人逼的。”
“会有这样的事,段刚为什么自杀?”左同英问。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听别人说,段刚在一天晚间值班时,因巡视不到位,造成监室内在押人员被打死,被打死的就是检举吕龙有可能在公安医院脱逃的死刑犯霍英国。事出后,段刚给予禁闭15天,行政记大过处分,禁闭期间,段刚就在禁闭室里自杀了。”
“段刚太想不开了,就是不当警察了,干别的不也一样活。”
“我看他不像是想不开的人,几个月前,他曾见义勇为,开枪把行凶的歹徒击伤,组织上不公正地让他包赔对方两万多元钱医药费,我也没听到他发什么牢骚。”
“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难道真像段母所说,他是被人逼死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后肯定有很复杂的背景……”
听着左同英的话,杨爽想着自己在单位的遭遇和听到的一些事情,有所触动地说:“若领导都能公正地看待和处理事情,就不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了……
2
通勤车在离看守所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申德林问司机:“王师傅,怎么不开了?”
“前面堵车,开不过去了。”开车的王师傅说。
申德林抬起屁股向前望了望,只见看守所门前不宽的路面上停着一溜高档轿车。申德林说:“这准是哪个领导来视察工作来了。”
郭峰说:“这肯定不是领导来视察的,有哪个领导会这么早来,再说了,如果是领导坐的车,早开进看守所院里去了,还能在这儿挡道。”
不知谁冒出一句:“说不上是接犯囚子的?”
大家议论着下了车。
一个肥胖的男人披着件风衣,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肥胖的男人就是卢春江。
杨爽放缓了脚步,他想待卢春江等人走过后,再进看守所院里。他不想与卢春江打照面,因卢春江没被追究应负的刑事责任,他或许会在整治过他的人面前摆出一副狂傲的样子,这样的在押人员杨爽以前曾经见过。
其他坐通勤车的人从杨爽的身旁陆续走过。
卢春江走到轿车前停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挥动双臂做了个阔胸的动作说:“没想到我卢某人会在看守所待上这么长时间。”
有人打开了轿车的后门,卢春江低头欲上车,他见到了不远处的杨爽,他直起了身,往杨爽跟前走了几步,故做惊讶地说:“哎呀,杨管教,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我还琢磨,杨管教哪儿去了?我离开看守所怎么也得跟你打个招呼呀,我在里边你对我是那样的照顾。”
卢春江边说,边撸开两个胳膊的袖子,看着杨爽给他戴戒具时在手腕处留下的疤痕。
跟在卢春江旁边的全勇双眼紧盯着杨爽,充满敌意地说:“你就是杨管教,我早就听说你挺操蛋,整过我卢二哥,你往后小心点。”
杨爽瞟了眼全勇说:“怎么,恐吓我?你还嫩点,像你这样在警察面前说话没规矩的人,一看就没有太大的出息。”
“是吗?那我让你今天认识认识我。”全勇说话间突然出手向杨爽打去,杨爽猝不及防地挥手挡了下全勇的拳头,可全勇的拳头仍结实地打在了杨爽的前胸上,杨爽险些跌倒。
卢春江怕在看守所门前把事闹大,忙拉住全勇说:“全勇,你这是干什么?退后去。”然后对杨爽双手抱了下拳说,“我小弟不懂事,请多包涵。”
杨爽用手指着卢春江和全勇正色说:“我警告你们,别太嚣张了。”
卢春江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小弟冒犯了你,我不已赔不是了吗?你何必说这话呢,拿警察的身份来吓唬我,没用。我卢春一江是怎么进的看守所,不就是给我定个妨碍公务,殴打警察的罪吗?那又怎么样?我在看守所押了不久,今天不也照样回家吗?杨管教,这年头,别什么事都叫真,叫真的人到头来都会吃亏的,你信吗?”
卢春江说完这些话,转身和全勇上了轿车,车队从杨爽的身边扬起了尘土示威性地驶过。
杨爽回味着卢春江的话,他觉得卢春江说的话挺现实,但他又随即否认了这种现实:难道这种现实就是道理吗?不是,这种现实是有悖于法律的,这种现实势必影响那些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且处于弱势的平民百姓,如果任由这种现实发展,那社会又该会是什么样?
卢春江能大摇大摆地从这看守所大铁门里走出,又行为肆意地对待监管民警,这一切,使杨爽心里有种悲愤的感觉。
杨爽脑海中冒出个巨大的问号:是谁放纵了卢春江这样的在押人员?
杨爽感到胸部闷胀,他在办公室换警服时,见胸部被全勇打过的地方已青紫。
杨爽心气难平,他拨通了刑警支队的电话,他找到了李悦问:“今天看守所释放了个叫卢春江的在押人员,其中有个叫全勇的来接他,你认识这个人吗?”
“这个叫全勇的人我知道,今年二十八岁,住向阳派出所管内,他会武功,曾获得过全省散打亚军,去年春天因伤害他人被刑警支队刑事拘留,后来卢春海给他摆平的事,把他从看守所里保释了出来,全勇现在是卢春海的保镖。”李悦在电话那头听出了杨爽说话的冲劲,末了他在电话里问,“杨爽,你打听全勇干什么,他得罪你了?”
“我看这人太嚣张。”
“杨爽,你听我一句劝,这样的人没必要搭理他,话又说回来,他就是有点违法的事,咱就是真搭理他,有卢春海给他做靠山,咱们也不好弄他,知道不?”
“唉,”杨爽叹了口气说,“李悦你说的话我明白……”杨爽挂断了电话。
“看来有些再不平的事情也得自己承受,没别的办法。”杨爽告诫自己。
可杨爽的心里仍憋着一股劲,这股劲就是他的那种难以逆来顺受,难以向邪恶妥协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