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咖啡满溢出来,那奶棕色的液体有几滴流淌、粘贴在杯口处时,总想到那中年人的眼神,凄然无助又坚毅不渝。每次他跟她约会,要的总是咖啡,最多也只多要两份蛋挞。然后我看到他和她细心地谈话,深情地对望……最后,怀着满足的笑容离去。如果没有记错,1974年开始吧,这老式的咖啡馆就是他们常来的地方。那时,这儿人客寥寂,只在跑马结束时,赌客纷纷入来吃碗粉面什么的,很快陆续离去。可他和她,犹在那个角落……由于熟络了,而且这个地方每每使他们获得愉快,又不妨碍生意,我从不恶言相向;相反,我作为伙计,还感激他们的光顾,哪怕只是两杯咖啡,却是好过记账簿上一片空白。
“咖啡两杯。”有时,他和她同时来到,坐在那个位置之后,我就向水吧那么大喊。有时,他先来而她后到,我也是“咖啡两杯”“咖啡两杯”
地怪叫。慢慢地,当看到他或她推开门、还没走到角落坐下时,我也已“咖啡两杯”地唱起来。我将这四个字拉长,有时还编成高低有致的歌,惹来咖啡客愉快的笑声,也令他跟她脸上展现会心的笑容。
男子大约大那女子十岁,不像是兄妹,亲昵的情态只在说明他们是一双恋人。女的无异很美,脸色苍白中有股秀气。令我疑惑的是男子不知是什么职业,总有大半天在此陪着女子,难道他们不需要做事的么?风雨无阻,像是成了他们重要会面地点一般,除了我休息日我不知道他们来不来之外,只要我上班,他们总在那个角落。1984年,我看到墙上的日历,一时有无限感触,端上两杯咖啡,叹了一声:“为你们端咖啡,整整有十年了。咖啡从1元8角涨到了3元!”他俩只是笑笑。由于他俩性情内向,我也不好多问他俩一些什么。
可不知从哪天起,中年男子再没笑容了。他依然要两杯咖啡,我很少再见到那女子。我总是认为,她迟到了,或者,我留意他们之时,她进了洗手间吧。我想反正他总是要两杯,她总是会来,已来,只是我看不到吧?咖啡室经一番装修之后,顾客比以前多,我也比从前忙碌了。1985年圣诞节那晚,我仍高叫“咖啡两杯——”端到那座位,首次发现他俩没来。座位空着,一杯鲜红色的咖啡,有几滴血迹溅到杯外壁。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伙计阿三走来告诉我:“那男子一个人在此整整坐了一年。
昨晚在此割脉自杀了。一年前,他的女友因患白血病死去了。”更后来,我读到一本小说,知道了那女子富于幻想力,男子将听来的故事写成小说;女子死去,他的生命力也终结了。当然,其中还有一份至死不渝的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