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日上三竿,对于懒货来说,正是起床的好时候。
不过,杨安穿戴好衣服,扎好纶巾,草草洗漱一番,直到放下手中已经凉了的毛巾,心中还有些云里雾里。
那金丹的碎片,就这么到自己丹田里去啦?
按常理,这么犀利的玩意儿,不是应该山河变色,天降异象的么?结果到头来,杨安连个饱嗝都没有打,他表示自己大失所望。
“管它呢,再不济,也不就是死翘翘吗?而且,那小狐狸还不至于坑害自己。”杨安将毛巾搭在架子上,松了松筋骨,暗自埋汰道。
不过,想着那传说中诸子圣贤的道果,就在自己的丹田里躺着,杨安心里就有些诡异的兴奋。
他以前对那些圣贤们可是并不感冒,杨安绞尽脑汁,穷思苦想,也只能归结于自己可能有受虐倾向。
阳光明媚,杨安却突兀打了个寒颤,对他自己这种想法有些不寒而栗。
可怕,可怕。
事实证明,杨安还是一个血气旺盛的纯爷们,换做常人现在只怕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腿脚发软。杨安梳洗完毕,虽然有些饥肠辘辘,但整个人那是生龙活虎,精气神无比旺盛。
“我今天没有补身子啊!”杨安狠狠向前抡出几拳,只觉得自己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这种感觉,只有他在享用青妞儿吃剩下的药膳时有过。
他昨天都没有好好安歇,这精力,貌似旺盛过了头。
杨安心中惊疑:“难道是那金丹?”
他想起金丹的碎片涌入口鼻的那种感觉,杨安不由得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今天空气真是无比的清新,世界是这么的美好,心情是这么的愉悦……
“不。”杨安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言罢,杨安一步踏出屋门。
原本在院墙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花斑黄猫,突兀就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似得,一下子从院墙上跌落了下来。
杨安刚刚走出屋外,便看到旁边院墙上掉下来一个事物。
他定睛一看,顿时叱道:“小黄,昨天晚上是不是你在叫春?”
小黄猫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四脚朝地矫捷得落在地上,它站还没站稳,便踉跄着踩过湿淋淋的泥地,急急地奔到了杨安的脚边。那急不可耐的速度,估计喂它的那个伙房的老常,手里就算端着一盆鱼引诱它,也只能饮恨。
小黄猫的身子,沾满了泥浆,但这并不影响它给别人的可爱之感。它鼻头黑黝黝的,一张人字形的小小嘴巴长在鼻子下边,几根嫩嫩的胡须向两边翘着,那水汪汪的双目,正定定地看着杨安。
小身子还不忘在杨安腿上蹭了蹭。
杨安顿时急了:“哎哟我去,你丫身上这么脏,别往我裤腿上蹭行不?”
虽然杨安都要跳脚了,但小黄猫还是恍若不觉地在杨安裤腿上,一下,又一下,蹭上一块块泥渍。
“我服了你。”杨安叹了口气,也不管它,先祭奠一下五脏庙再说。
言罢,杨安便向着小庭院的大门,迈出了八爷步。
出乎杨安意料的是,小黄猫竟然在后边锲而不舍地跟着,杨安顿时有些欲哭无泪地道:“你丫还挺聪明,知道跟着我等下能吃好的,老常那个吝啬鬼哟,你的苦日子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杨安也只是自言自语,他对这只小黄猫知根知底,知道它是老常所养的,捕鼠喵星人军团中的一员,是只普通的家猫,不可能听懂人类的话。
不过,这只小黄猫,特爱往他那小庭院里跑。
柳庄的风景很是不错,三步一树,百步一亭,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石,除却几个小花园,还有一汪占据了小半个柳庄的湖泊。虽然杨安认为自己岳父在某些方面的‘文雅’,很独特,很**。但其绝对当得上一个园林大师。
这柳庄,就是岳父大人亲自规划布景,建设出来的。出了小庭院后,便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小径隐在齐腰高的花叶冬青间,向前走上五十来步,再向左转,即可到达伙房。
因为杨安的小庭院,比位于柳庄一角的伙房还要偏僻,所以杨安这一路上也没有瞧见人,他直接一头钻进了伙房。
这伙房比杨安的那间小屋还要大,房顶上挂满了腊肉,油烟将黄褐色的墙砖都熏得有些发黑。杨安初一踏入,一股刺鼻的油烟气,顿时呛得杨安连连狠狠打了几个哈切。
一股子辣味卡在杨安的喉咙里,让喉咙就跟被火烧了似得难受。
杨安急忙捂住口鼻。
看起来,现在似乎还没有到午膳时间。
伙房门口向里,便是一排灶台,其上纤尘不染,折射着明晃晃的微光,还有着淡淡的水渍。看起来,刚刚擦过。
一口大锅前面,老常手里正抓着锅铲,快速地翻炒着菜。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面色发黄的家丁,在案板上挥刀切着蒜头。在杨安看来,这黄面家丁的手就像抽筋了似得,刷刷的就切完了案板上的一簇蒜头。
老常是柳庄的超级大厨,只负责庄子里柳姓之人的膳食。
杨安闻着这股子辣味,就知道是给岳父准备的,因为全庄上下,除了岳父,就没有人吃辣。而且是辣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那种。
“哟,老常,在炒什么好菜呢?”杨安捂着鼻子,声音含糊不清,而他脚边的小黄猫却丝毫不受印象,清脆地叫了一声。
老常还没有答话,他旁边那个切菜的黄面家丁便急着嚷道:“安哥儿,您来啦。”
“你……”杨安的话刚刚出口,老常便打断了他的话,老常朗朗有力地喊道:“注意,起锅了!”
一边喊着,他右手中铲子在锅中哐哐连铲几下,大锅中的菜便被聚成了一堆。而这时,那个黄面家丁,也刚好将一个圆盘放在老常灶台旁边的。老常右手一抖,捏着铲子连捞几下,菜便出锅入了盘。
“你来准没好事。”老常抖了抖肩膀,他转过身,深吸了一口辣人肺腑、常人根本不能忍的油烟,然后神色如常地看着杨安说道:“说吧,今儿个想吃什么?”
伙房里通风效果还是有的,菜一出锅,那股子浓郁的油烟气便慢慢地消散了,只剩下一股辛香。
杨安看了看老常身后灶台上的那盘清炒辣椒,再抚了抚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简直就是垂涎欲滴……
不,根本就是口水直流三千尺!
伙房,除却炒菜用得灶房,往里看去,还有一个里间,摆着几条供家丁丫鬟们用膳的长桌。
因为一般都是老常先行征用伙房,给家主准备膳食,所以现在还没有什么人。
只有杨安和小黄猫,他们一人一猫端坐在桌旁的长板凳上,杨安右手叩击着桌面,眼神往那冒着熊熊火焰的灶台瞅了瞅。
小黄猫黑溜溜的眸子里映衬着杨安的动作,它连忙也随着杨安看向的地方望去。
老常一脸的络腮胡长得像是烦乱的杂草,头上戴着一顶充满了油润感的幞头。虽然未逾老年,眼睛却有些浑浊。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大锅,锅铲翻飞。
还别说,真有一个大厨的风范。
“安哥儿。”黄面家丁准备好了食材后,坐到杨安的对面喊道。他说话间露出了一口虽然洁白,却有些参差不齐的牙齿:“你今儿个精神怎么这么好?整个人容光焕发,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得。”
杨安还未答话,小黄猫却‘喵喵’得叫了一声,杨安不由得笑了笑,左手放下摸了摸小黄猫毛茸茸的脑袋,而右手则研磨着自己的下巴。
黄面家丁这马屁拍得杨安很是受用,他顿时乐呵呵地道:“有么?小常啊,我好像一直都是玉树凌风、风流倜傥的吧?”
老常生了个儿子,不就是应该称呼小常么?小常明显没有他老爹鼻孔朝天的基因,听得杨安的自我夸奖,连忙逢迎道:“那是那是……”
说着,小常忽然隔着长桌向杨安凑了凑,轻声道:“安哥儿,你上次给我的方子很不错,昨儿个我去怡红院,整整折腾了九次。”
杨安看着小常左手比出的‘九’的手势,眯着眼,露出一副我懂得的姿态。他嘿嘿一笑,道:“这东西要少用,每月一次就够,多则伤身。”
一边说着,杨安左手轻轻地抚着小黄猫的小脑袋。小黄猫显然很舒服,它惬意地叫唤了一声:“喵。”
“恩恩,承蒙安哥儿关心。”小常点头如捣蒜,一脸猥琐地笑意,他正欲接着开口,怎料老常在那边突兀大叫一声“起锅”,小常霎时手忙脚乱地凑了过去。
两个盘子被小常端了上来,一盘红烧鲤鱼,一盘葱花煎蛋。从上面冒出的缕缕热气拂在杨安脸上,让人感觉到些许的暖意,十分舒适。香味扑鼻,让他顿时食指大动。
小黄猫也向桌上探起脑袋,两只眸子亮晶晶地盯着那盘红烧鲤鱼。杨安连忙按住它的脑袋,生怕它一下扑上去。小常见状连忙凑上来,在围裙上随意地擦了擦手上的油渍,也不嫌小黄猫身上还有着泥渍,将它抱下了板凳。
眼不见鱼踪,小黄猫顿时急了,在桌下探着身子,杨安顿时以眼神警告它,示意不准跳上来,嘴上却道:“别急,别急,等下有你吃的。”
小黄猫霎时安静了下来。
不过,杨安看得小常蹑着手,似乎想要帮着盛饭,就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小常自己去忙活。然后亲自动手,在饭桶里盛了一大碗晶莹的白米饭。
什么叫幸福?
幸福就是你捂着肚子急得跳脚,终于找到了一个茅厕的时候,而我手里拿着厕纸,在这个茅厕里正撅着屁股,安心地清理肠胃;这就叫幸福。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而杨安饥肠辘辘之后,手里捧上一碗白米饭,身前摆上两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也感觉到很幸福。
但是……杨安耳边传来哐哐的炒菜声,虽然饿得快要七窍生烟,却有些下不了口。他看着鲤鱼的眼睛,那颗黑溜溜的眼珠,突兀感觉自己的情绪中,似乎带上了一点心痛。
这是一种非常发酸的感觉,就好像很久以前一口闷下没有添加任何作料的酸柠檬汁似得,杨安的眸子里突兀冲出了两道泪水,心脏恍若拧成了一团。
心中酸得不行。
或许,也可说这是无比悲痛的感觉。
杨安心中迟疑:“对一个盘中餐,感到悲痛?”
嘈杂烦乱的声音在伙房里回荡,老常和小常都全神贯注地忙活,并没有注意到杨安的异样。
“在水中肆意遨游,然后顺因万物更新,沉寂地死去。化雨在田,泽润自然,那才是它的归宿。”杨安看了看盘子里红烧鲤鱼旁边的几缕姜丝,心中突兀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放下筷子,伸出左手拂去眼角的泪水,感觉有些不明所以。也可以说,杨安是对自己这种触动,觉得如坠五里云雾,弄不明白。
杨安将视线投在红烧鲤鱼旁边的那盘葱花煎蛋,橙红色的煎蛋上撒着点点绿绿的葱花,杨安看着这香气扑鼻的葱花煎蛋,突兀叹了口气,喃喃道:“鸡蛋,从外打破,就是生命的消亡;从内打破,就是生命的诞生呐!何必要从外打破它呢?”
他不知道自己吃个饭、祭奠一下五脏庙,为何生出这么多慨叹。虽然肚腹依然饥饿,杨安却绝然不想对眼前的美味佳肴动口。
甚至还对盘中餐,生出了一种浓浓的悲痛。
杨安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他奶奶个腿,我特么感觉自己怎么跟个圣人似得。”
“喵!”
杨安向左低头看去,只见小黄猫满眼希冀,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小馋猫。”杨安哭笑不得地念道。
……
一缕檀香从香炉里冒了出来,飘荡着,打着卷儿晃过一道山水屏风,然后消散开来。
幽幽的檀香充斥在书房里,柳不温端坐在官帽椅上,手中捏着一只中锋狼毫,笔酣墨饱,笔走龙蛇间,便在生宣上写出了一个大大的‘道’字。
“道心,道心……金丹说不定还真能种出道心来。”收笔后,柳不温却也没去细看自己写的字,而是将毛笔斜搁在笔架上,叹道。
檀香袅娜,幽香入鼻,却有人轻笑一声,“人生轨迹曲曲折折,谁又能捕捉得到呢?谁能想到一只懵懂的小兽,会成为天下敬仰的圣贤呢?”
柳不温哈哈一笑,道:“流木道长所言甚是。”
言罢,他捏起桌上生宣纸的两角,翻转过来,再而对桌前的流木问道:“我这个‘道’字,写得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