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满怀对未来的希望从一家艺术学院毕业后,却马上面临着找不到工作的困境。我清楚地知道,四年来的美院生活,已经让我原本贫寒的家负债累累。我必须赚钱还债,就是这么简单。所以当唯一一家招聘单位对我盛情相邀时,我拒绝了——那是一家时常发不下工资的小学校。
几个月以后,我怀揣自己火热的“画家梦”和“赚钱梦”,去投奔一位毕业后在深圳一家广告公司上班的师姐。当时对我来说,南方这条黄金海岸太具诱惑力了。
然而当我抵达深圳后,我才吃惊地了解到,其实师姐早已不在那家广告公司做事了,为寻找“创作气氛”,她已经搬到深圳一个有名的“画家村”,主要靠画行画卖给村里那些香港画商维持生计,然后才能拿着“克隆”著名油画换来的钱买画纸和颜料,创作属于自己的画。我无处可去,便在师姐的出租屋里暂时住下。
不久我便惊讶地发现,对于流浪画家而言,这里既是天堂,也是地狱。在近2000名同行中,真正有点名气的画家和这些“小画工”的生活差距极大。村里有一位四川人堪称艺术奇才,他曾在一家美院做过教授,辞职来到这里边开画廊边作画,现在他的一幅佳作能引来无数中外收藏家,卖上几万甚至上细心涂着颜料。我的第一幅行画是复制凡·高的作品。当时正值南国的盛夏,自己在40℃的高温下一点点地涂呀抹呀,几个小时后这幅画完成了,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汗水浸透。然而当我把它拿给画师看时,他却教我如何将大师作品中那些扭曲的线条、失真的色彩、粗糙堆砌的油彩全都合理地修整掉,使它变得圆润清晰。这样一来,画虽显得更完美,但凝结在凡·高生命历程中的苦难与激情,也全部删除殆尽。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感觉到行画的残酷之处,为了迎合大众欣赏水平,这种画的表象虽唯美却融不进真正的艺术。那一刻,我心里漫过一丝隐痛。
第一个月,我在一种惴惴不安的心绪中,画了整整280多幅行画。月底老板按一幅20元的价格付给我5600元酬金,同时他还称赞我不但绘画底子好,而且人很聪慧,接受能力强。我心底哭笑着应和了他真心的夸赞。
我死心塌地地浪费了自己生命中有可能成长为艺术家的一年时间,赚到了足以维持我安逸的物质生活的钱。此时,对绘行画已驾轻就熟的我被老板提升为画师,负责教一些刚从美院毕业的学生作行画。这时我每个月有8000元左右的收入,每天在画廊工作12个小时以上。尽管这样,每逢深夜回到住处我还会拾起我自己的画笔,创作自己的画,直到实在支撑不住时才上床睡几个小时。这种生活对于我来说,白天是物质的,唯有夜深人静投入作画时,才是属于精神的。
不久后的一天,老板满脸笑容地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说他的弟弟在九龙也准备开一家制作、销售行画以及装裱画框的公司,想让我带些学徒过去做画师,并保证只要我能按时完成任务,收入定然不菲。经过一番思索,我最终还是婉拒了老板的好意。因为此时我不但帮家里还清了欠款,手里还有了些积蓄,已有结束行画生涯专心创作的想法。我怎能甘心做一辈子挣钱的机器,整天像复印机一样拼命复制油画名作呢?我要创造自己的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