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刚毕业,我怀着青春的激情和对品味人生盛宴的渴望,孤身一人闯入了传说中遍地黄金的深圳。凭着大学里学了点儿电脑,便也一心想着要和比尔·盖茨一样去制造IT神话了,总以为搭上了IT这艘豪轮,彼岸的风景一定春光无限。而事实上怎样,还是应了那句老话:现实最残酷。是啊,在深圳那种“硕士满街跑,博士凑合抖一抖”的地方,甭说制造神话了,一个小小本科生就算制造盆景人家都会嗤之以鼻的。皇天不负苦心人,辗转数日后,总算没扑空,找到了一个小饭碗,名字挺雅观:电脑技术师。其实,说电脑那一点不假,称之为师就有些言过其实了。正当我捋起袖子准备雄心勃勃地大干一场,让自己修炼成一个名副其实的电脑技术师时,出乎意料的一幕却发生了。
那是上班后的第二天上午,公司一副总将我叫至办公室,说有要事相谈。我很激动,以为领导要重用自己,忙洗耳恭听:
“你也看到了,这条街上自东到西全是找工作的大学生,饭碗紧俏得很,你若不卖力,就会遭到淘汰。现在公司急需外派一部分员工去别的公司上班,你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你放心,工资照发,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在别的单位重新获得一份薪金。”
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差遣,起初我非常地纳闷:自己出钱请人去为别人做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正云里雾里的时候,老板助理为我一语点破天机——原来,我将要被公司外派到竞争企业里去做“卧底”。我大吃一惊,顿觉不妙。这时助理先生便开始步步引诱了,口口声声许诺着,说我已是他们公司的一名正式员工了,卧底只是短期打工行为,干得出色,回来后便可直升部门经理,而且在别的公司任务也相当简单,只需每天及时地将对方的运营机制、管理方法或者各款电脑的销售价格变化等简单信息汇报给老板就行了。骡马上了套,鸭子赶上架,耐不了诱惑,我还是走马上路了。于是我又像开始一样,揣了份简历四处去应聘电脑公司。
有了一回经验,这次快些,三天后就如愿在另一家品牌电脑的兼容专卖公司谋到了一份相同的差事。自此,我的卧底生涯便正式拉开帷幕了。
初当卧底,我实难胜任。每天我只知道钻研各种业务技能,而且进步甚快,一些日子后,还赢得了新老板的屡屡夸赞,只是这时原公司的老板有些不乐意了,三番五次派人来叮嘱我,别光顾了拼命工作,要尽快搞到情报。无奈,“皇”令难违,我不得不放一放手边做得正起劲儿的工作,投身到情报的搜集中去,有事没事地就到各部门去走一走串一串,打听一些相关的问题,然后分析归纳,整理完毕后再一并传真给原来的公司。为了做得更出色,争取早日爬上部门经理的宝座,我还屡次冒险去偷听新公司的股东高层会议,所幸未被识破。有时候一天下来,如果没有好的“收成”,我便发一些数据回原公司,比如,当日售出电脑的数量,CPU、硬盘、主板等零件的报价以及组装机与品牌机的不同差价等,好让老板知道我在乖乖地按照他的计划行动着,没有丝毫的懈怠。
说实话,当卧底是见不得阳光的,跟偷跟抢没啥两样儿。有时候想想,我也真够他妈的缺德,新公司对你那么好,又是奖金又是福利地伺候着你,你却偏偏要暗地里拿刀子捅它,放它的血,实在够阴够损。但这想法往往也只是瞬间出现,更多时候我会在心里默默地祈求原谅——人嘛,为了使自己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偶尔做点不那么光彩的事或许也是冠冕堂皇的。
高尚与卑鄙原本就是个相对概念,撒旦原来是神仙,但为了篡夺上帝之位,最后却堕入地狱嬗变成了魔鬼。所以说,高尚和卑劣本质上似乎是相通的。
我举这个例子,并不是想以之来洗刷什么,也不是企图以之去减轻一些心灵的负罪感,我只想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生存的不易。是的,长心不及寸心空,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谁不渴望攀向天堂?有谁不幻想盘坐莲花?好多次,我也想拂袖而去,从此明月清风杨柳堤岸地做着我最圣洁的天使,可红尘攘攘,一介凡夫的我又怎能逃脱?如果说一个部门经理摆在一个热血青年面前,他会熟视无睹、视若无物,那定是谎话,也定是虚伪。
三个月后,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又上演了,新公司的领导竟然也派我出去卧底。至此,我已彻底无话可说了,仅存的最后一点美好希望终也没能逃过被毁灭的厄运,被又一个老板活脱脱地撕裂在我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学识和尊严被戏弄后的侮辱感,还有那种美好被扯裂后的心痛和失落。
心灰了,意冷了,我拎起包裹又回到了原来的单位。很显然,由于我的打道回府并未经得领导首肯,属擅离职守,老板非常地不满,结果直升部门经理的承诺自然而然也就泡汤了,尽管我的“底”卧得还相当不错。
何去何从?这是一道兀自横亘在我面前的最为现实的生存命题——走,容易,但为了生活我能保证下一个驿站自己不会成为另外一种“恶棍”吗?留,也不难,老板说了,乖乖地听话,继续卧底,下一任部门经理我还真有希望。就这样卡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间,我突然觉得快要窒息。《汤姆叔叔的小屋》中伊丽莎白踏着浮冰追寻自己的自由和光明去了,我不禁怆然,我的“浮冰”又在哪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卧底一定要到此为止。我浑身年轻的血沸腾起来判定:明天相逢于天涯,我一定要铿锵地说——嘿,对不起,我是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