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春光荏苒如梦蝶
王阳明别过道士,经武夷山辗转到南京去看望父亲。
此时,京城里正流传着王阳明在钱塘江投水,又在福建起死回生的神话,就跟现在北京地铁站门口卖小报的吆喝“卖报卖报,刘德华又自杀了!”一样,谣言越传越离谱,直至传到湛若水耳里。
湛若水哑然失笑,道:此佯狂避世也!
只有他能懂阳明这套虚虚实实的艺术,因此古人曰:知音世所稀。
数月不见,王华老了许多。望着父亲斑白的鬓角,阳明心下愧疚不已:少时顽劣,现在又身遭此祸,父亲为自己操了多少心!
王华根本没有想过这些,只是见阳明与自己交谈时咳嗽不止,关切道:你的肺病越发厉害了,以目前的情况,去贵州这样的边地做个小吏肯定是送命。既然处分已经下达,风头早已过去,倒不如从容些,养好了病再去。
阳明听从了父亲的建议,折回杭州,在胜果寺凉爽宜人的松树林里度过了炎热的六月。
于是,余姚的三个年轻人有幸成为王门第一批弟子。
徐爱,蔡宗衮,朱节。
徐爱,字曰仁,王阳明的妹夫,王阳明的“颜回”
仨小伙刚在浙江举办的乡试中中举,所幸没像范进一样疯掉,一个个摩拳擦掌,血气方刚,准备兼济天下。
王阳明的事迹早就在余姚流传开了,此次上书遭贬,一番奇遇,更增加了他的传奇色彩。三人遂决定拜阳明为师。
阳明见三人均是可造之材,便答应了。
而真实的原因是,他已然隐隐意识到,只有自己另起炉灶,创立自己的学说,建立自己的队伍,才能使圣学真正复兴起来。这可不是我的臆测,代圣人立言,而是在阳明给三个徒弟写的《别三子序》中流露出来的。
刚行过拜师礼,三个优秀的年轻人就被地方府学荐为贡生,到北京国子监读书。
临行前,阳明以《尚书》中的“深潜刚克,高明柔克”赠与三个徒弟。
这八个字曾巩曾经给过解释:人之为德,高亢明爽者,本于刚,而柔有不足也,故齐之以柔克,所以救其偏;沉深潜晦者,本于柔,而刚有不足也,故济之以刚克,所以救其偏。
阳明着重强调:三子识之!并写了封信让他们带去京城找湛若水,让他帮忙罩着新收的三个弟子。
诸事已毕,阳明再无挂念,领着三个仆人,只有一个目标——龙场。
于是乎,有些懒人要问了,江南那么滋润,咋不多调养一阵涅?
是这样的,虽然古代交通不发达,长途旅行走上个把月很正常,但依然“事不过年”,年终总结时各种鸡毛蒜皮的事都得上报,所以阳明得赶在年底之前到达龙场,不然死太监又该叽叽歪歪了。
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当然不会那么舒服,阳明自我调侃道:山行风雪瘦能当,会喜江花照野航。
虽说这风尘仆仆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沿途还是有许多正直的地方官员邀请阳明喝酒。最令他感动的是,当船行至广信(今江西上饶)时,阳明得到了广信市市长蒋知府的热情款待,人绕开市政府办公厅,舍弃奥迪A6,捧着好酒,踏着月色,专程跑到船上来探望阳明。
因他,阳明不再江枫渔火对愁眠;因他,深感“我道不孤”的阳明重拾信心。俩人青梅煮酒,临风夜话。人生何处不相逢,快哉!
二十年前,阳明十八岁,从南昌娶亲返回余姚,途经上饶,探访了比自己大整整五十岁的娄一斋,两人遂成忘年之交。娄的一句“圣人必可学而至”坚定了阳明的成圣之志,对其影响深远。
片言之赐皆我师。阳明向蒋市长打听娄一斋的近况,却得知他在见过阳明后第二年就去世了。山河依旧,故人已逝,不禁一番唏嘘。
京师的繁华,江南的富庶,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收拾心情,继续赶路吧。然而,真的有路吗?龙场,这个陌生的地名,是死地还是涅磐,阳明一无所知。
穿过湖广,来到贵州,眼底云山皆愁绪。
万山丛中,一间茅屋映入眼帘。走近一看,一个中年女子倚门而坐,目光呆滞。
上前询问,原来这女子的丈夫另寻新欢,却将结发妻子赶出家门。她无处可去,只好在这荒无人烟之地结茅而居,既念前夫,又思幼子,终日以泪洗面,度此残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那个夏日的午后,和风薰柳,花香醉人,我遇见了你。
两个小孩,虽不懂得大人们的情情爱爱,却也一见如故,言笑晏晏。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你跟我念李白的《长干行》,我虽不懂得意思,却望着你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抿嘴而笑。
后来,我们长大了。在一起时,那若有似无的身体接触总是令人紧张而又兴奋,我问你看见我第一眼时是什么感觉,你偏着大脑袋想了好一会,调皮地望着我,开始念曹子建的《洛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其实,我哪能和曹植笔下的甄宓相比,你这么说不过是哄我开心罢了。可即使是这样,我心底还是无比开心的。
我知道你抱负远大,男人都想拯救世界。凤凰高飞九千里,超越云霞,背负青天,翱翔于茫茫苍穹,那篱笆内长大的燕雀,怎么能和凤凰一样去体验天地的高远呢?鲲鱼早晨从昆仑山麓出发,在渤海湾畔露出鳍来,夜晚歇宿在大泽湖泊之中,那小水塘里嬉戏的鲵鱼,又怎么能和鲲鱼一样去估量江海的辽阔呢?
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天下并不需要你去拯救,曾经的英雄最终成为一个为三餐奔波的普通人,只换来旁人一句志大才疏的嘲讽。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昔日的美人而今也已迟暮,望着另寻新欢的丈夫冷漠的背影,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阳明听完这如泣如诉的故事,又仔细打量了这妇人,但见她风韵犹存,想来年轻时亦是花容月貌,如今却沦落至斯,登时感同身受,联想到自己,空有一腔抱负,如天之才,却穷途末路,贬官到此!
阳明仰天长叹,悲伤逆流成河。
那一刻,他想到了谁?
是屈原还是贾谊?是李白还是苏轼?
应该是白居易,是《琵琶行》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千古绝唱!
阳明悲愤交加,连日来的压抑喷薄而出,一口气为这弱女子写了五首《去妇叹》,名为叹人,实为悲己。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梦醒了无路可走。阳明不认识三百年后的叔本华,但那一刻,他一定会赞同他的思想:人生即痛苦。
北京的牢狱之灾,是爱支撑着他挺了过去。可现在的事实是,结发妻子也可扫地出门,谁来告诉我,爱在何处?!
23黄钟毁弃 瓦釜雷鸣
我们配叫人吗?
当你俯下身体看蚂蚁时,觉得它们很傻很可怜,费尽心机才搬回那么一点东西。于是你去看猩猩,确实高级一些,至少会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最后,你仰天长笑:人,宇宙的精灵,万物的灵长!
可事实怎样呢?一样的哺乳动物,一样的生老病死,一样的食色性也,一样的两大主题:生存、繁衍。
上帝站在云端,看着奔波劳碌,因为会多使用一些工具而沾沾自喜的人类,蔑视的表情就像我们去看蚂蚁一般。
阳明绝望了,他前途未卜,信仰崩溃,对现实、对人性不抱任何幻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栉风沐雨,踽踽独行。
1508年3月的一天,孤雁残喘,日落西山。龙场迎来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客人。一匹羸弱的老马,三个衣衫褴褛的仆人,一位震古烁今的伟人,就这样安静地走来。
寒风袭然,入夜凄然,衣袂飘然,只影寂然。
一切平淡的如同天地降生之初至今上万年间的每一个傍晚。
等待他的是驿站里的二十三匹马,二十三副铺陈,和一个年老的当地小吏。
好吧,这还不算什么。阳明立在那块刻着“龙场驿”三个字的石碑前,举目四望。
镜头摇上,阳明越来越小,四周的景色逐渐出现在画面中,这是怎样一个地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但见山叠着山,树挨着树,哪里有半点人烟?
荆棘丛生,毒瘴弥漫,偶尔从丛林里钻出几个人来,不是当地的苗人,彝人,就是在中原犯了事,流亡到此的逃犯。阳明望着眼前几个目光呆滞的驿卒,心下凄凉无比,他已做好了在此度过漫长时日的打算,至于何时才能“重返人间”,只有听天由命了。
从正六品到“未入流”,连降八九级。再看看龙场驿,别说办公用的官舍,就连草房也没有一间。阳明别无他法,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从文科生变成了工科生,和仆人们一起盖了一个简陋的草屋,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赋诗一首《初至龙场无所止结草庵居之》以示纪念。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阳明没料到几个随从比自己还脆,纷纷病倒,害的他得反过来照顾他们。
不过,阳明并不太在意那些世俗的尊卑贵贱,只一视同仁,真诚地对待这些下人,为他们熬药、煮粥,搞得大伙怪不好意思。阳明却让他们宽心,说你们跟我一路走来,吃了这么多苦。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你们不就是我的兄弟,我的亲人吗?
尽管如此,阳明还是感受到了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和他产生任何精神上的交流,瓦尔登湖并非世人想象中那么美好。西山采蕨,寒夜枯坐,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百无聊赖中恨水东逝。
元宵之夜,雨雪霏霏,遥想江南和北京的盛景,阳明又添一份愁情:故国今夕是元宵,独向蛮村坐寂寥。
正兀自感慨,草丛中几个探头探脑的土著走了过来。
土著们已经暗中观察了王阳明很长时间,就像《上帝也疯狂》里面的非洲土人第一次看见从天而降的可乐瓶一样,疑惑而又警觉。但随着了解的深入,土著们一致认定这个新来的驿丞还是比较靠谱的,就是有些脑残,经常念一些他们听不懂的句子。
于是,一番叽里呱啦,手脚比划,语言不通的阳明竟和土著们成了朋友。闲暇时,就着土罐瓦盆,举起浊杯破碗,喝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既已退无可退,狂笑高歌,放浪形骸,又有何妨?
阳明是闲不住的人,自从和土著们成了朋友,他便时常出没于丛林山洞之间,同土著和流亡至此的汉人们谈天说地,论古道今,并利用当年在工部上班时学到的知识,教他们伐木建屋,替他们排忧解难。很快,当地居民都将这位龙场驿丞视为能人、友人、乃至神人。
土著们心地单纯,知恩图报,用阳明教给他们的方法,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破土奠基,砍竹伐木,不到一个月就建成了一所方圆几十里最大的房屋,有客厅、有凉亭,气势恢宏,赠与阳明。
老百姓自发为父母官大兴土木盖官邸,不知现如今那些乐此不疲扩建豪华办公楼,搞得民怨沸腾的政府官员作何感想?
阳明望着拔地而起的新居,土著们脸上纯朴的笑容,感动不已。
渐渐地,附近的学子们都听说阳明贬谪至此,纷纷前来求学,阳明遂将此居命名为“龙冈书院”,卧室取名为“何陋轩”。
为记述此事,阳明写了一篇《何陋轩记》。原文很长,其中有一句很重要,是他思想的转折点,也是后来悟道的先声:
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未绳之木,虽粗砺顽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之?
就这样,龙冈书院成了阳明的讲坛,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强者自渡,圣者渡人,阳明不是支教教师,却用他的思想一点一滴地影响着大明朝最为偏远的山区的人们。
然而,所有的故事,都有同样的桥段,起承转合并非文章中才有。事实上,同复杂的现实相比,再经典的文学作品,也幼稚的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
一个在京师得罪了权贵被贬谪至此的驿丞,竟然在自己的辖区内居聚众讲学,当地的长官出离愤怒了:竟然不跟自己打招呼,太不懂事,政治上太不成熟了!更可恨的是还得到了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的拥戴,太不和谐了!
于是,该长官派人来挑事,结果砸店不成,反而被愤怒的群众打的抱头鼠窜。长官黑着脸望着鼻青脸肿的手下,怒道:“妈的有人城管一成功力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没办法,黑道行不通就走白道,长官找到贵宁道按察司副使(贵宁市检察院副院长)毛应奎,各种挑拨离间,添油加醋。但毛应奎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是几句谗言就能给糊弄住的。
他亲自找到王阳明,与他一番秉烛夜谈,被阳明的学问和人格彻底征服了,不仅没有为难他,反而成了至交好友。
这样一来,当地的土著更将阳明视为神人,男女老幼,事无巨细都跑过来请教阳明,大家的口头禅是:有问题,找阳明。于是,阳明成了医生,成了讼师;成了职业规划师,恋爱咨询师;成了算命先生,万能科学家……虽然这些人问的问题千奇百怪,但阳明还是细心解答,耐心开导,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热爱科学事业的执著青年。
该青年先后给阳明写了三封信,提出了两个严肃的问题:第一,人到底能不能长生不老;第二,这个世上究竟有没有神。
第一个问题搁置不谈。那么,有没有神?
24 宗教VS科学
一个很抽象的问题,一个很具体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可以转化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宇宙?
基督徒曰:上帝创造了宇宙。
理论物理学家曰:大爆炸产生宇宙。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旧约·创世纪》
假设一个人去沙漠探险,在荒野中发现了一只手机,他立刻会意识到这里曾经有人来过,这只手机绝对是人的创造而非自然演变而来,因为手机复杂精巧的结构只有人的智慧和能力可以完成。 从概率论的角度来看,沙子靠偶然或自然的作用形成硅片,然后在上面完成复杂的电路,这种可能性为零。而猴子等其它无智慧的生物完成这种工作的几率也是零。只有人这种具备复杂意识和智慧的生物才能主导几率的走向,完成宇宙中独有的、非自然的创造,使之成为可能。
这些创造过程已经跨越了随机和偶然的范畴,同宇宙中任何其它力量有着截然不同的特点。例如,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几块石头叠在一起,而依靠偶然几率,任何自然力量几乎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茫茫宇宙中,也存在着这样一个精妙的物体,那就是地球。地球位于太阳系中最合适的位置,拥有比手机更复杂、更精巧的自然循环体系。
水在地球表面形成江河湖海,空气遮蔽了宇宙射线,从而为生物创造出一个适宜的生存环境。 对比任何其他星球都可以看出地球的这种不同寻常。月球像一个大石块,土星、火星一片死寂,那些未知的领域多半也是同样的画面。 同时,地球上众多生物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一部手机。它们由无数个没有生命的分子构成,却形成了可以生长、繁衍、奔跑、飞翔的宇宙奇迹。 人类在没有认识到上帝的情况下把这一切都当成是偶然和巧合,认为这都是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碰巧发生的,并且相信在宇宙中的其它位置也会有同样的巧合。
于是人类制造飞船,大型望远镜,试图寻找其他的宇宙生命。然而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就像你在月球和火星上永远找不到手机一样,宇宙不可能依靠巧合产生另外一种生命。 这一切只有全能的上帝可以做到,他依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而人类清楚自己创造不了星球,所以,地球这样的宇宙奇迹也是上帝创造的,因为宇宙中只有上帝和人类拥有上述智慧。
这是基督徒的观点。
1910年,美国的天文学家观测到星系的“红移”现象。
20年代,哈勃研究了观测结果,注意到远星系的颜色比近星系的要稍红一些。
哈勃仔细测量了这种红化后发现,红化是系统性的,星系离我们越远,就显得越红。
光的颜色与波长有关。在白光光谱中蓝色光位于短波端,红色光位于长波端。
遥远星系的红化意味着它们的光波波长已经变长,理论依据是多普勒效应(火车向观测者驶来时汽笛音调变高,反之则变低)。
在仔细测定后,哈勃证实了这个效应。他认为,光波变长是由于宇宙正在膨胀的结果。
1948年,物理学家把核物理知识同宇宙膨胀论结合起来,认为宇宙最开始是个高温度、高密度的“原始火球”,球内充满基本粒子,后来这些基本粒子发生核聚变引起爆炸膨胀。
至此,宇宙大爆炸理论初具模型。
1965年,美国新泽西州一间不起眼的实验室,两个年轻人彭齐亚斯和威尔逊,一切稀松平常,索然无味。
然而,他们即将听到历史深处传来的声音,这是真正的深处,深到太古之初……
俩小伙想使用一根大型通信天线,可是不断受到一个本底噪声——种连续不断的咝咝声的干扰,使得实验无法进行下去。噪声一刻不停,很不集中,它来自天空的各个方位,日日夜夜,一年四季。
将近一年的时间,俩人想尽了办法,几近抓狂,想要跟踪和除去这个噪声。他们测试了每个电器系统,重新组装了仪器,检查了线路,可就是丝毫不起作用。
有心栽树树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50公里以外的普林斯顿大学,一组科学家正在设法寻找的,就是这两个年轻人想要除去的东西。
宇宙背景辐射。
设想一个人的想象力超越了古往今来所有最优秀的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的总合,他也绝不敢奢望人类有一天会听到宇宙形成之初时的声音。
地球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距太阳最近的一颗恒星远在4光年之外,为了认识一下这段距离有多远,想一想光只需8分半钟就可从太阳超越150 百万公里到达地球。而在4年的时间内,光将越过37万亿公里的距离。
太阳不过是银河系中一个典型区域里的一颗典型恒星。银河系中像这样的恒星有1000亿颗!
而银河系也毫无特殊之处。像它这样点缀在可观测宇宙中的星系有好几十亿个!
目前所知,宇宙的直径至少780亿光年……
然而,现在的事实是,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宇宙的诞生,捕捉到了天地间第一束光!
这种来自宇宙本底辐射的干扰,每个人都经历过,当你的电视接收不到信号时,你所看到的锯齿形的黑白点中,大约有1 %是由这种古老的大爆炸残留物造成的。
OK,背景辐射都检测到了,大爆炸理论似乎无懈可击了。
25 宇宙维度和人择原理
但是且慢,基督徒一边冷笑一边提出质疑:按照你们物理学的说法,宇宙是由物质和能量组成的,物质与能量之间可以相互转换,但根据能量守恒定理,无不能生有,请问这开天辟地的一炸是从哪来的,天上掉的?
这实在是一个刁钻到极点的问题。古人云: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按照目前的研究,大爆炸产生了宇宙,而“时间”本身也是在大爆炸中产生的,所以并不存在“大爆炸之前的时刻”,意即大爆炸之前不存在其它物质和能量来给你“炸”,是真真切切的“创世之初”。(即使平行宇宙理论,循环爆炸理论成立,基督徒仍可置疑最初这一切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复杂了吧?这就是为什么牛顿同学想了一辈子也想不明白,最后一气之下整出个“第一推动力”来的缘故。
佛曰:不可说。
佛教里的“不可说”是一个极大的数量单位,大到难以表示,无法理解。
别争了,别争了,一个绝望的事实是,你将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无中生有”。
人类很难接受无法理解和描述的事物,不把一切都定义到一个理论框架中他就会莫名恐惧、极不自信。
想想看也是,从刀耕火种、茹毛饮血一路走来,波澜壮阔的历史,精彩纷呈的艺术,深邃无比的哲思,举世惊叹的技术,上天入地,泱泱大观,只要我们穷尽思索,还有什么不懂的?
有,宇宙的维度。
当你行走在一条狭长的隧道里,你能走出隧道的方向只有两个——前与后;而当你走在空旷的田野里,你就会有四个方向——前、后、左、右;而当宇航员在太空中表演太空漫步时,他的方向将有六个,前、后、左、右、上、下。以上分别对应的是一维宇宙,二维宇宙和三维宇宙。还有第四维,第五维……完全超出人类的想象。
生活在二维世界中的生物永远无法理解发生在一维世界里的事,这个世界只存在“长”这个概念,生活在其中的生物,只能向一个方向移动——前和后。当他观察周围的世界的时,比如他去观察自己的同类,看到的是一个点——没有直径的概念,而是无限小的点。
于是,二维世界里的生物开始嘲笑:这些只能前进和后退的生物竟然也能生存?他们怎么去猎取食物,躲避敌害?(只能前进和后退)。
目光短浅的二维世界生物不知道的是,更高维度的世界还有不计其数,那是他们更加无法理解的区域。
一个简单的例子:狗看见一颗球掉进洞里,它会认为球已经消失了,但我们知道球还在。这是因为我们活在三维空间里,而狗活在二维空间里,只有长宽的概念,没有上下的概念。
世界是多元的(也就是多维度),只有站在更高的维度更容易看清低纬度发生的事,它们是同时存在的事实,打个类似的比喻:瞎子感觉不到光和颜色;聋子感觉不到声音,但并不表示它们没有,它们都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所以,再次请出“人择原理”。
幼儿园的小萝莉提问:“为什么偶们的宇宙是酱紫滴?”
人择原理如是说:因为只有这样的宇宙才能允许人类这种智慧物种的存在,才能让你这个不事生产的精神贵族意识到‘宇宙’这个概念,从而才能一天到晚不关心国家大事,不努力工作,不知道华尔街已经次贷危机,不知道大白兔奶糖换了个包装重新登场,而在这叽叽歪歪,坐而论道,空谈些形而上的废话。
确实如此,如果这个世界曾出现过无数次可能。那么,只有这一次,产生了你和我。
因此,是我们选择了“能量守恒”而非“能量守恒”选择了我们,或许它在另一个维度,根本就是谬论!
既然能量守恒都不能做到普适,则程朱理学又如何?
王阳明在解答科普青年的同时,内心已经完成了推翻和重建的转变。
于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风传,说刘瑾余怒未消,准备派人到龙场来加害阳明,阳明听说后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一天傍晚,山腰落日,雁背斜阳,仆人们屋前屋后都找不到阳明,正无可奈何,却听见霹雳哐啷的锤打声。
众人循声走去,但见阳明抡着一个大锤,正在打造一具石棺,眼看就要成形。
众仆面面相觑:主人这是咋了,没见他喝三鹿啊,怎么就脑残了呢?
一个胆大的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询问,阳明泰然自若道:“吾今惟死而已,他复何计!”
这回阳明没有再耍诈,没有“佯狂避世”,而是经过深入思索,种种磨难,完全将庄子“齐生死”的哲学“知行合一”了。
庄子的哲学是“变”的哲学,他认为天地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从而提出了“齐万物”。
既然“这世界变化太快”,那为什么要有统一的标准?顺其自然之性,则不治天下而天下自治。正所谓“物之不齐,宜听其不齐,所谓以不齐齐之也。”由此,在庄子眼中,万物平等,无分贵贱,无分有无,物之所存,道之所存,存在即合理,是谓“齐万物”。
推而言之,一切存在形式,没有不好的,所谓的“死”,也不过是人从一种存在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存在形式而已。于是大伙不高兴了:“庄子庄子,果然喜欢装13。说得轻巧,你死一个我看看?”
的确,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贪生怕死终归是人的本性。
话说庄子的妻子死的时候,庄子鼓盆而歌,那个平时喜欢跟他斗嘴的倔老头惠施看见了,就这个问题再一次跟他争执起来。
庄子急了,说:“天地之间本来没有我,后来纷扰杂乱之中产生了气,气变有形,形变有生,最后又变而之死,这是和春夏秋冬四时的交替变化一样的自然规律。”
嗯,是一个可以自洽的理论,但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会“贪生怕死”。
后来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研究《庄子》,提出情感为“人之束缚”,补充了庄子的理论。
这也是王阳明此刻坦然面对死亡时的心态:真正有知识的人,通晓了宇宙的真相,知道了事物之发生为必然,则遇事不动情感,不为所缚。正如飘风坠瓦,击一小儿与一成人之头。小儿必愤怒而恨此瓦,成人则不动情感,因此所受之痛苦亦轻。
庄子认为,死是生的天然结果,对此有悲痛愁苦,是“遁天倍情”。“遁天”者必受刑,即其悲哀时所受之痛苦。若知“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则“哀乐不能入”,由“忘天下”进而“忘所用之物”最终“并己之生而忘之”,忘生则得不死,是谓“齐生死”。
参悟了生死的阳明静静地躺在石棺中,脑中萦绕着的是一直以来困扰他的三组关系:人生和宇宙,人性和天理,格物和致知。归纳起来就是‘吾心’和‘物理’,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
无数的画面在他脑中闪回,另一个类似的问题蹦了出来,论心还是论迹?
还好知识储备够用,阳明的思绪回到了唐朝。
26 徐元庆谋杀案
武则天时代,徐元庆谋杀案。
一位名叫赵师韫的中央大员在出差的路上到一家毫不起眼的驿站歇脚,却被这家驿站的Waiter给结果了性命。
奇了怪了,一个正部级高官和一个驿站的服务生能有什么过节?而更奇的是,该服务生杀人之后却不逃跑,而是主动拨打110投案自首。
据他后来供述,此案并无幕后主使,完全是他一人所为,这让坊间很多“政敌买凶”的所谓“内幕”的谣言不攻自破。
原来,赵师韫当年在某县当公安局局长时,杀过一个叫徐爽的人。
徐爽有个儿子叫徐元庆,处心积虑要为父报仇,于是隐姓埋名,在驿站里当了个服务生。
徐元庆很聪明,也很能隐忍,因为驿站本来就是各级官员出差歇脚的地方,只要有耐心,有朝一日总能等到仇人,但这“一日”究竟是猴年还是马月就不得而知了。
苍天有眼,竟然让徐元庆等到了机会,赵师韫就这么送了命。
好了,又一则复仇的传奇,《基督山伯爵》演完了,《连城诀》剧终了,问题来了。
唐朝是法治社会,杀人抵命,天经地义。
再说了,草民杀官,这还了得?不来个从重处理怎么压得住这股邪风?
徐元庆啊徐元庆,你要是美帝的公民,有个平民组成的陪审团表决,搞不好还真能捡一条命。
你还别说,这件案子确有争议。
因为徐元庆虽然是蓄意谋杀,但他的动机是替父报仇,而在当时,替父报仇在很多人心目中是天经地义的。
据《礼记》记载,子夏一次问孔子,对杀害父母的仇人应该怎么办?
孔子坚定地回答说,睡草垫,枕盾牌,不去做官,不共戴天,无论在市集上还是朝堂上,只要一遇到仇人,应该马上动手,有家伙抄家伙,没带家伙就赤手空拳上,往死里打!
《礼记》在唐朝地位极高,社会影响力极大,相当于今天的马列,标准的官方意识形态。
于是,问题复杂了。
唐朝不缺严刑峻法,但治国思想却是儒家的礼治精神,是“君臣父子”。
依“法”还是依“礼”,这是一个问题。
烫手的山芋最终扔到了武则天手上,一件小小的谋杀案竟然挑战到最高治国纲领,威胁到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不当家不知治国难啊!
武则天寻思着这天天高喊“圣朝以孝治天下”,标语口号刷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总不能言行不一吧,就指示放了徐元庆。
就在此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放不得!”
说这话的是那个喜欢念天地之悠悠的陈子昂。
陈子昂认为,徐元庆蓄意谋杀,案情清楚,按照国法应该判处死刑。但是,念他是为父报仇,情有可原,所以建议在杀了他之后大张旗鼓地表彰一番。
仔细想想,陈子昂这招的确高,“法”和“礼”的矛盾被轻松化解了,上头好办了,下面高兴了,自己为此写的《复仇议》也传为千古名篇,其中有一句确实经典:今义元庆之节,废国之刑,将为后图,政必多难;则元庆之罪,不可废也。何者?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雠,其乱谁救?
徐元庆被处决了,皆大欢喜。
事情到此似乎告一段落了,但别急,几十年后,文采飞扬,逻辑缜密的《复仇议》被另一个大文豪抓住了致命的纰漏。
柳宗元。
柳宗元在仔细分析了卷宗后抛出一个疑问:徐爽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赵师韫给杀掉的?
他提出两种可能:第一,徐爽确实犯了法,论罪当死,赵师韫杀他只不过是执行国法,那么徐元庆谋杀赵师韫分明就是挑战国法,犯上作乱,判他死刑乃是理所当然,凭什么要表彰他?第二,如果徐爽没犯法,赵师韫杀他完全是出于个人恩怨,最后还像模像样搞个尸检报告,写些俯卧撑躲猫猫之类的鬼话欺上瞒下。徐元庆想替父鸣冤,无奈官官相护,不但上告无门,还给他安个“越级上访”的罪名。元庆深感绝望,悲愤交加之下手刃了仇人。
柳宗元认为陈子昂对同一个案件既依礼表彰又依法处罚是混淆是非。礼和法的意义都在于防乱,禁止杀害无辜的人,决不是互不相关的两套系统,你陈子昂这么胡乱一搞等于把礼和法对立起来,搞出两个核心价值观,使大家分不清孰对孰错。
柳宗元没有像陈子昂一样和稀泥,而是将问题条分缕析后分开来看,否定前一种可能,肯定后一种可能。
陈子昂是个诗人,柳宗元却是个思想家。显而易见,思想家考虑问题更深入,更符合儒家的“原教旨”。
现在很多人以为儒学其实就是讲讲做人,讲讲伦理。其实不然,儒学的核心在政治,其政治思想的核心不在《论语》而在《春秋》。
据阐发《春秋》微言大义的“三传”之一的《公羊传》记载:“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
“诛”在古文中表示上级杀下级,有道杀无道,正义杀邪恶。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父亲被冤杀,儿子可以报仇;父亲有罪该死,儿子报仇就会引起接连不断的仇杀,这样报仇就不合道义了。
看到没,柳宗元的观点那是相当的儒家啊。
《春秋》肯定血亲复仇,肯定先礼后法,礼比法大,这构成了中国传统社会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
而自从董仲舒遍览儒家典籍,写出《春秋决狱》后,后世的官员都以此为准,审判案件的推理判断方式,都要用孔子的思想来对犯罪事实进行分析,而后定罪。一言以蔽之:原心论罪。
举个例子。
甲父乙与丙相斗,丙以刀刺乙,甲以杖击丙救父而误杀其父,或曰弑父当枭首,并不因误伤而别论。
但法官怎么判的呢?他拿出法官案头必备书《春秋决狱》,扶了扶眼镜,琢磨了半晌,道:“甲杀了乙,从表面上看,甲已经构成了弑父罪,而弑父是应该枭首的。但让我们一起来‘原甲弑父之心’就会发现,甲意在救父,误杀其父乃无心之过,行为与心理发生偏差而已。请大家翻到《春秋》第XX页,上面说,父子至亲,父病子进药,父吃药后死。吃药治病乃是人之常情,子进药而父卒是子所不愿看到的,君子原其心而赦其子。由此论断,甲无罪释放!”
看见没,古人遵循“原心定罪”来判案,其实是很人性化,很以人为本的。这也是为什么到了现代,法理和人情发生冲突时,会出现“许霆恶意取款被判无期”而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事件——这是有悠久传统的。
27 论心乎?论迹乎?
回到论心还是论迹上来,原儒毫无疑问是论心的,可到了宋朝,时也,势也,宋儒一面为了抵制佛学虚无思想的侵蚀,一面为了标新立异,开始倾向于论迹,向外界向书本去寻求答案。本着理解万岁的想法,设身处地地考虑一下,人宋儒也不容易,天天皓首穷经搞研究,没名没利的,看着那个因为会写几首流行歌曲而大红大紫的柳永,宋儒们那叫一个气啊。
气有何用?那会又没百家讲坛,不然上去为康乾盛世歌功颂德一番也能被封个国学大师不是?于是宋儒们开始著书立说,另辟蹊径。于是,看他们书长大的小朋友会多一些理性思维,却离“原儒”越来越远。
惟一不变的是,古往今来所有这些人,包括宋儒,都在穷极思索,考虑同一个问题。
心与道(理)。
神秘莫测的道。
道,无形无相,无大无小,却是产生天地万物的根本。
心性与天道(天理)的关系最早是孔子提出来的,但他自己也没解释清楚,所以子贡才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于是这个问题被留给了后世的儒者,一大堆人靠研究这个混饭吃,结果越研究越复杂,越解释越艰深,成了一门门槛很高的“学问”。于是朱熹跳了出来说,你们别乱搞啦,拿着纳税人的钱搞来搞去没个结果,真以为自己是红学家啊?让我来告诉你们,道这个东西和你的心没有任何联系,它存在于自然界中,格尽万物才能领会道的真谛,所以废话少说,都去格物吧!
在朱熹同学高音喇叭的鼓吹下,大家都认认真真地去格物,希望通过推究事物的原理来总结为理性的知识。
于是,又回到王阳明躺在石棺里苦苦思索的那个问题,论心还是论迹?
这个问题讨论了上千年,直到今天依然聚讼纷纭。
阳明身后五百年,经济学家吴敬琏。
吴敬琏晚年最郁闷的事一定是网上盛传他“深陷间谍案”,说他涉嫌为美国担任间谍工作而被国安部门带走。
这是哪跟哪?吴敬琏当年力主市场经济改革,多次上书中央,是扭转历史走向的著名学者,不缺名不少利的,我要是他,也不会在古稀之年做出这种晚节不保的蠢事,可为何就是这种不靠谱的谣言在坊间流传甚广?难道网友们《货币战争》看多了,迷信阴谋论,全得了受害狂想症,今天觉得华尔街大鳄虎视眈眈要吞掉中国,明天又担心金融寡头们正端着酒杯,嚼着雪茄图谋颠覆地球?
吴敬琏人格有多高尚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不会去做这种愚蠢的事。事实上,这几年主流经济学家的名声一直不太好,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对他们声讨围剿。
市场化改革走到今天,在各种欲望涌动的弥漫下,人们不仅怀疑普遍观点的有效性,而且怀疑表达这些观点的人的动机。
吴敬琏就曾经抱怨说:“对于改革中出现的反思,我们首先要弄清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而不是去问持有这些态度的人的动机,如果凡事都问动机,就复杂了。”
OK,看到重点没,就在老吴这句话里。
最后一句:如果凡事都问动机,就复杂了。
是的,论心是个技术活,相较之下,论迹就简单多了。
好吧,那就让我们在经济学领域来论迹吧,深入研究,科学论证,逻辑缜密,思维严谨。于是乎,以下结论新鲜出炉。
张维迎:高校收费太低导致穷人上不起学;官员是改革中利益受损最大的群体。
吴敬琏:春运车票不涨价不符合市场经济。
于是民意愤怒了:找抽吧你?!
其实,经济学家的一些话语之所以引起争议,是因为他们固步自封于书本上的科学论证。问题是这些逻辑在书本上是恰当的,但在现实生活中则未必。由于当前中国种种问题的复杂性、地域性,用西方的概念框架来套解往往南辕北辙。
而社会舆论又习惯对经济学家的动机进行审判,人肉他们的身份背景。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经济学家在公众心目中的道德形象降至历史冰点了。
因此,问题的实质就在于,学者们一味地“论迹”,而民众却在“诛心”。
谁更接近真理?
古往今来的思想家、科学家无不希冀用文字和公式描绘出这个世界的准确图谱,于是就有了分门别类的学科,人类中最聪明的那部分人,站在前人搭建好的舞台上,继往开来,传承着这项伟大的事业。
然而,世界已被证明是混沌的。物理学走到20世纪就开始“测不准”,越来越飘忽;文学领域更是玩起了现代派、意识流,偏不好好叙事,这正是对扭曲复杂的现实世界做出的无力呐喊。
企图用文字和公式来构建一个完美精准的世界模型已不可能。
但我仍然承认“论迹”是有效且长期有用的,通过外界的书籍和事例来汲取知识总结经验,仍是绝大多数人提升的方式,人类前进的手段。但当到达一定层面之后,这种方法便会显得作用有限。
法律是论迹的,道德是论心的。在尚未实现天下大同、路不拾遗的理想社会之前,统治者靠严刑峻法维护社会风气成本低廉、一劳永逸。
违法必究,不问动机,这看起来是对古代“原心推罪”的断案方式的一种倒退,仔细想想却发现其实是一种进步。
中国文化是一种早熟的文化,诸子百家一上来就把每种思想都说尽说透了,搞的后人只能做些注疏索引的工作。“原心推罪”本身没有错,我相信随着人类的发展,最后断案的方法还是会依托技术的革新,制度的完善以及人类自身素质的提高回到“原心推罪”的路子上来,毕竟这是最精确最人性的定罪方式。
但在古代乃至当下,凭什么来“原”?
是人就有立场好恶,假设我是法官,让我来“原”上一把,必然就几家欢乐几家愁了:
周正龙死缓。说明:本人最恨骗子,正龙死不足惜,之所以“斩监候”,是打算先留个活口,深挖一下涉及此案的人民公仆。
三鹿老总死刑。说明:无需赘言,草菅人命,戕害无辜,死不足惜。
而且,本人还可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来论证两份判决的合理性,驳你个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现在明白暂时不能普及“原心推罪”的原因了吧?因为其极有可能成为以权谋私,以暴制暴的温床。
但是注意,这里讲的是“治道”而非“人道”,经济学还分个宏观和微观呢,那对个体而言,心还是迹?
28 心即是理!!!
五百年前的那些日日夜夜里,阳明的大脑飞速运转,不眠不休,殚精竭虑地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
深远的隧道即将走到尽头,微弱的光线艰难地将黑幕撕开一道裂缝。
卑微者最先醒来。
王阳明此刻是卑微的,也是痛苦的。
遭受苦难的人在承受痛楚时并不能觉察到其剧烈的程度,反倒是过后延绵的折磨最能使其撕心裂肺。
——《红字》
如果说贬官本身并没有给阳明带来太大的痛苦,那么,在龙场反思的那些岁月里,他将细细咀嚼另一种思想上的痛苦,那是一种极致的痛,痛彻心扉。
那一夜,狂风肆虐,大雨倾盆,阳明一动不动躺在石棺之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着脸庞,他在想什么?
长久以来,我试图通过文字来感知五百年前的阳明,却总觉得纸张横亘在两颗心之间,难以触摸。
于是,我合上了书本,离开房间,一个人漫步在北京的大街小巷。
深秋的阳光洒下一些暖意,却敌不过寒冷的空气,也许,萧条的经济更让人不寒而栗。
后海的的水尚未结冰,酒吧少了往日的喧哗。南锣鼓巷古意盎然,却不似以往游人如织。
路人的脸上挂着不同的表情,如果你愿意猜,可以读解出隐藏在背后的故事,然而此刻,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主题——经济危机。
人就是那么固执,只有在撞过南墙之后才懂得逆向思维。曲则全,枉则直,少则得,多则惑——我分明已经看见失业在家的人们远离尘嚣,重返书斋,一个个手捧《老子》,围炉品读。
不用看奥利弗斯通的《天生杀人狂》,你也应该明白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还不清楚媒体之于普通人强大而扭曲的控制力,我建议你去《博击俱乐部》聆听一下泰勒同学的教诲:
我在这看到了最强大最聪明的人,你们的潜力都被浪费了,只做些替人加油,或是上菜,或是打领带上班的工作。广告诱惑我们买名车、买锦衣,于是你拼命工作只为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们是被历史遗忘的一代,没有目的,没有地位,没有大的战争。我们的战争只是心灵之战,我们的恐慌只是我们的生活。我们从小看电视,相信有一天会成为富翁、明星或摇滚巨星。但是我们不会,那是我们渐渐面对的现实。所以我们非常愤怒。 泰勒同学宛若救世主一般煽动着各行各业的普通员工,让他们放弃对这该死的现实的一切幻想,释放自己的灵魂,加入到伟大的博击俱乐部来,简直就是真人版《飞越疯人院》。
然而,谁又敢指着大卫芬奇的鼻子说,这不是一个信仰缺失的年代?
孟买的恐怖分子愈发嚣张,索马里的海盗无比猖狂;食品中的三聚氰胺遍地开花,全球性的危机人心惶惶。
张开报纸,打开网页,天文地理,时事政经,只要不是目不识丁,人人都能晓畅天下,汇通古今。
马上,立场来了,观点来了,牢骚来了,谩骂来了。
是集权还是民主?要《国富论》还是要《道德情操论》?
于是,左愤和右愤撕咬不放,精英同五毛扭作一团。
乱,乱,乱!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我不管你站在什么立场,只问你一句话:多久没有倾听自己的内心了?
其实,世界是什么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什么。
我见过现实中很多男女,对爱情早已绝望。有人曾告诉我说,如果男人真心欺骗,如果女人真心演戏,那么一切就是真的。
现在没有多少男人会去泡妞了,这年头男人负担太重,活得太累。所以,即便一个男人想泡你,他也是在真心泡你。如果是为了性、为了身体,这个时代可以解决的途径有很多,既迅速又廉价。
同样,没有多少女人会真心在男人身上花时间了。现在的女人都功利现实,如果你不是千万富翁,就别以为女人在打你钱的主意。何况这个时代,女人想赚钱方法有很多,既直接又快捷。
人生百年,幕起幕落而已。认真地逢场作戏吧,至少当时,你们是在乎彼此,相信爱情的。至于以后,以后谁也不知道。
爱真是一个复杂的命题,难缠的东西。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在一起时腻得烦了争吵不断,天各一方又盯着手机猜疑纠结。有人心痛刚过换个人又卿卿我我,有人很想看破拒绝再说爱你爱我,总之几乎无人能够逃脱爱的漩涡。
再加上各种秘笈宝典充斥坊间,搭讪有“三秒钟法则”,追美女有颠簸不破的“打压法”,一个个直练得火眼金金,小心翼翼,欲擒故纵,若即若离。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人生的三重境界反复经历轮回,你暗恋过,失恋过,得意过,暧昧过,终于有一天,你心力交瘁,无意再爱,权衡利弊之后找了个差不多的人结婚了事,美其名曰:爱的人不一定要结婚,结婚的那个不一定是爱的。
我不怪你忘了爱的颜色,但你不该为了粉饰就信口乱说。爱是一种病态的享受,这注定了她只有一种颜色——还记得第一次暗恋时的感觉吗,魂不守舍,时常傻笑,听见他(她)的声音就莫名兴奋,看见他(她)的笑容便春心荡漾。
这是爱。
简单,质朴,剔出一切杂质,直指内心。
还有一样东西,叫“理”。
简单,质朴,剔出一切杂质,直指内心。
心即理。
风萧萧梧叶中,雨点点芭蕉上。
那个雨夜,阳明睁开双眼,缓缓道出了这三个字。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惊雷轰然作响。
三千世界,云烟幻灭;寰宇之内,尽为我心!
这一切,只源于他悲愤,无奈的终极追问:“圣人处此,更有何道?!”
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圣人处此,更有何道……
反复地想,反复地问,直至累了、倦了,他想到了周文王。
当年文王被幽禁,也是无书无友,却反复演练,终于演绎成了《周易》。
心念及此,阳明忽地眼前一亮:《周易》所讲的一切,不正是天人合一吗?人性秉承天地之气而生,是人与生俱来的秉性和天赋,与天理连成一体。真的是这样吗?
再想想孔子。子贡不是说孔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吗,为什么?因为孔子之性是他与生俱来的秉性,而天道是世间万物蕴含的道理、变化的规律,孔子之心与万物之理,孔子所秉之性与万物日夜变化之规律的沟通契合,是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心灵和宇宙的碰撞,他人如何“得而闻知”?
阳明顿悟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所谓的天理,圣人之道,全在我心中,全在我与生俱来的秉性中,为圣之道,只需向自己内心深处去挖掘和寻找。
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孕育出来的思想?试问五百年前和今天区别有多大?
答: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区别不大。
那个年代充满了躁动怀疑批判,爱来爱去以及色情文学,但同时它又充满了变数与希望。
历经风雨如晦的朝廷,乱象纷呈的舆论,光怪陆离的一切,时代终于选择了王阳明,喊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
众神已死,我是上帝!